乍一听说赵想几天前出现在这座城市，安小恬的心狠狠地被击打了一下。有心想要细问一下，对面的同学却已兴致勃勃地把话题转到了最近的股市上。
安小恬的神思恍惚起来。
关于和赵想之间那点事，大约没什么同学知道吧。他们之间，除了天长时久的暗恋，倒也没来得及发生点实质性的东西。
不不不，是差一点就发生了。只不过，因为一个小意外，应该发生的故事便戛然而止。
突然身边的同学问，小恬，听说你家江生最近又狠赚了几笔，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小恬的命就是好。
安小恬愣了愣，笑了笑，低头不语。
当初选择嫁给江生，图的不就是他的经济条件嘛。
而他这些年来，生意蒸蒸日上，对安小恬也是大方无比。只不过，是人三分贱。
生活上富足了的安小恬，更加渴望的是温情脉脉的陪伴。这一点，却是江生没法给予的。
他永远在忙。忙开会，忙开分公司，忙和合作伙伴打麻将，忙着陪客户花天酒地。
安小恬满腹的委屈没处诉说，等江生再次晚归，假装自熟睡中被吵醒，无比厌烦地推他，他便轻手轻脚地走开去。
从此两个人，各据一间房，竟成了习惯。
许多夜里，百无聊赖地躺着，安小恬就会想起赵想来。她很原谅自己，无处寄放的情感，总得有个出处吧。
这一晚的同学微信群里，有同学公布了赵想的微信号，说最近和他联系过。说他从前很是落魄，有一阵子又很风光，好像后来又败落了。
安小恬看得有点不舒服。
内心里，她盼望他有所成就，也不枉了她曾经的一腔爱恋。可是又隐隐幻想他过得普通一点，那么对当年那场意外，她也不至于抱撼。
同学把赵想拉进了群里来。安小恬想了好久，还是加了他的微信。
整整一晚上，安小恬都拿着手机不离手，微信新信息响起过几次，但都不是来自他的回应。
这一夜的梦里，她回到了许多年前，赵想局促地站在她面前，吞吐地对她说，小恬，能不能借我两百块钱？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向她借钱。他们彼此倾慕非常长的时日，等到他表白，她甚至在心里责怪他白白耽误许多好时光。
他们的恋爱才刚刚掀开帷幕。那一次，不过是第二次约会。他那么突然地给她一个意外。
他的眼睛不敢看她。她的包里还有三百块。是白天买裙子剩下的。
她那天刷了好几次牙，因为她猜想，这一晚，他可能会吻她。
她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包。她说，我没有钱。
安小恬蓦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起身去喝水，喝了两大杯还是觉得渴。
从那天晚上，他们从此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来找过她，她没有见他。
然后，毕业了，音讯渐渐全无。
她的第一场恋爱便是如此难堪地划上了句号。
如今想来，她总觉得羞惭。为自己，也为他。
门锁响了一下，江生回来了。看到她，问一句，还没睡？
她从鼻孔里唔一声，径直走进房里，关上门。
二
几天后，安小恬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她猜想赵想大概是不愿意面对她吧。这样想着，心里有点难受。转而自嘲地笑了，那又怎么样？
日子便仍然按部就班。除了江生出了远门。说是去邻市看看新开的分公司情况。临走时说了，每天会给她打电话。
安小恬不置可否。
事实上，他有打来，可是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他改发微信。有时候夜极深了才发来。不是说忙就是说累。
安小恬渐渐地就懒得看。
突然有一天，微信来了赵想的信息，提醒他已经通过她为好友。
安小恬的心咯噔一下。
还好吗？安小恬想了好久，最终把这句话发了过去。
一整天心神不宁。傍晚时分，赵想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你好。小恬。他的声音沉稳多了，一时间让安小恬感慨万千。
她清清喉咙，你好。
她以为他会约她，至少吃个饭见面。
可是淡淡地寒喧几句，他便礼貌地道了再见。
安小恬有点失望。
快下班时她收到了江生的微信，在哪？我晚一点过去。
安小恬有点发懵。反复地看了几遍，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条发错的短信，大概是江生，无意间摁错了号码。
她的心像倏地被割裂了一条缝，看上去那么平淡的一句话，却包含着不易让人觉察的亲昵和温存。他对她，好像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这场婚姻虽然不像她当初希翼地那么美好，但她始终乐意保持它完美的外观。
她不是没想过，江生这样的男人，难保不在外面有些花花肠子，可是她一直安慰自己，不知道就当作没发生吧。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好？
下班后她不想回家，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瞥眼间看到一间酒吧，名叫越雷池。这矫情的名字却在瞬间里打动了她，她信步走了进去。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去酒吧的经验，叫了一杯红酒，自己觉得脸有些烫，心跳很快。
怎么也忍也忍不住，给赵想发了条微信，你在干嘛？
语气自然又亲昵，好像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隔阂，从来没有分别。
几分钟后，赵想回过来一串省略号。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看得太久，眼睛疼痛起来。她直接拨了过去，我在越雷池。
赵想好长时间才来到，见到她就说，你没事吧，这地儿好难找。他笑了笑，像找你一样。怎么也找不着。
她看着他，这么些年不见，他长高了，变得好看了，整个人都带着成熟男子的味道。
她叫他，赵想。声音便哽咽了。她的手搁在他的手背上，她感觉到他轻轻地颤栗了一下，但没有避开。她的心里有些安慰。
三
和赵想几乎每天都见面。
她什么时候打电话过去，他仿佛都在早已等待着。他们吃饭，或者喝茶。有时候去嘈杂的歌厅听歌，两个人唱累了，就坐在一块，互握着手。
安小恬觉得甜蜜。
那种年轻时光里才能拥有的轻浅甜蜜。赵想没有上/床的意思，这一度让她感觉安慰，可是渐渐地，她便不安了。都是成年男女，他若是对她还有余情，哪有不想滚床单的道理。
于是隐隐便期待着，他会有更进一步的要求。当然，她很可能会拒绝他。
但是赵想始终表现得像一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安小恬就问，你妻子是不是很美？赵想笑了一下，说，还可以。
安小恬的心便沉了一下。
一整晚，她都闹别扭似地不肯再说话。赵想像是什么也没发觉，看了电影，仍然体贴地把外套给她穿上，开车送她回去。
离家越近，安小恬便越觉得委屈。他们俩，这唱的是哪一出？
她大叫，停车。
赵想吃了一惊，停了车。安小恬拉开车门就走。赵想跟下车来，在她身后叫，小恬小恬！
安小恬咬咬嘴唇，继续走。
赵想赶上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发上，轻声说，小恬，别这样。
安小恬仰起头来，问，赵想，你爱我吗？
赵想迟疑一会，反问道，小恬，你爱我吗？
安小恬怔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想的就是，赵想爱不爱她。
不知道为什么，江生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种刺痛以及烦燥的感觉再次像风一样灌进胸腔。
她主动踮起脚来，亲吻赵想的唇。赵想愣了一会，抱紧了她。
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她不理它，它断了又响，终于赵想放开她，轻声说，接电话吧，这样不好。
安小恬讨厌赵想用这种口气说话。这种时候，除了江生的电话，谁还会找她？可是偏偏赵想在身边。
江生说，小恬，你怎么老不接我电话啊。不是说好了嘛，每天通个电话的啊。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答应你啊，等手头上的事一忙完，我就好好陪你。
安小恬想起他错发的那个短信，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安小恬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她靠紧赵想，低声说，带我走。我不想回家。
车子径直开到酒店。赵想去开好房，安小恬取出手机给江生发了条信息，我们离婚吧。
关掉手机，安小恬任由赵想把她放倒在床上。赵想的吻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耳。她闭上眼。
突然间听到赵想说，小恬，最近我公司周转有点问题，你看你能不能暂时借点钱给我？
安小恬刷地睁开了眼睛，神智一下子全清醒了。
她霍地推开他，脸上的神情又羞又恼。
他疯了吗？同样的情节怎么会那么多年后再一次上演？
她手忙脚乱地穿上高跟鞋，脚步踉跄地奔出门去。
四
安小恬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不知睡了多久，客厅里的座机响起来过几次。
她把头埋在枕头下，屈辱和愤慨占据她整个心地。
终于她下床去客厅找水喝。一打开房门，发现江生正往餐桌上摆碗筷。看到她，江生愉快地说，你起来了。
安小恬愣了一下。
她想起她给他发的那条短信，突然有点心虚。
江生说，快洗脸，来吃点东西。
她其实没胃口，但还是坐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那样子像从前。
江生意外地话多，絮絮叨叨地说起他这些年，只忙着生意，疏忽了她，又说起邻市的那家分公司，管理非常混乱，有一大笔钱不知去向。弄得他头都大了。
安小恬心不在蔫地听着，江生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响起来，江生看一眼，说道，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这个电话他打了很久，等他走回来，安小恬抬起头来，平静地道，我们离婚吧。
他们从不相爱，因此经受不住一丁半点的考验，安小恬算是想明白了，如履薄冰的爱情和婚姻，不会让人幸福。
江山当天就搬了出去。
傍晚时，一个老同学打电话来，提醒她晚上是聚会的日子。还说，这次多了一个人哦。赵想。记得吗？这小子，现在可发了。那个赫赫有名的新龙地产，听说过吧，竟然就是他的公司！
安小恬啊地一声，问，听说这公司最近周转有问题？
老同学诧异了，没有啊，人家的楼盘都抢疯了。
安小恬突然醒悟过来。原来他，是故意的。
她闷闷地又问，听说赵想的老婆很漂亮？
老同学说，这小子，会享福着呢，天天做新郎，哪里想结婚！现在还是王老五呢！
电话挂断了，安小恬笑起来，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觉得自己这么傻。
五
那一晚的聚会，安小恬没去。她不知道，如果见了赵想，该说些什么好。
几天后，赵想的电话打了来。安小恬犹豫了很久才接。赵想叫她，小恬。安小恬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来，她忍不住哭起来，赵想急了，对不起小恬，对不起。可是，小恬，我们都知道了，你并不爱我。你真的并不爱我。
安小恬说不出话来。也许赵想说得对。也许也不对。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也许这就是她和赵想注定的结局。他们不肯信任彼此，不能坦诚以待，最后的结局就只能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