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灰瓦,翘檐斗拱,乌篷摇曳,石桥飞架,徜徉其中,我仿佛穿越时空,置身于千年前的绍兴古城。
坐上斑驳的乌篷船,船夫操着吴音侬语问道:“去沈园还是咸亨酒店?”我不加思索的答道“沈园”。船行悠悠,清流潺潺,桨声喑哑,心绪颇不宁静。
船到了码头,拾级而上。翠竹掩映下,一道灰瓦白墙蜿蜒徐行,“沈氏园”三字出现在汉白玉牌坊之上。
当我推开被岁月尘封的那一扇门时,我似乎已经触摸到了那场千年之痛。
香樟古柳,曲径通幽,亭台轩榭,小桥流水,江南园林的风情尽显无遗。时值寒冬,冷风时作,游人甚少,园内略有些寂寥。但我想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是不属于沈园的,沈园天生就是孤独凄楚的。
沿着青石小径,每迈一步都生怕踩痛了那伤心的往事,但在我的生命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我,是唐婉悲切的眼神,还是陆游终身的遗憾?
路旁一株古柳盘卧在地,枝干虬曲苍劲,龙鳞般地刻下岁月的皱纹。有的枝干四下裂开,有的只有树皮在撑着,有的中间是空的。零星的几个枝条僵硬的伸展着。静默在瑟瑟的寒风中,凝固成一个悲怆的时间塑像,孤寂而执着。这棵古柳莫非是陆游风干的思念,翘首企望,地老天荒!
穿过古柳,伤心桥畔,一块太湖石突兀路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两行行楷镌刻其上,它似乎是裹挟着大宋的苦雨,淹没了岁月的旅途,让多少痴男怨女迷失在漫漫情路之上。
几只腊梅穿过石刻,为这黑白色调增添了一抹靓丽。它们在寒风中或洁齿轻咬,或丹唇未启,或冰清玉洁,或疏影横斜,馨香阵阵,淡雅清新……“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陆游对梅花是情有独钟的,梅花不仅是诗人高洁品质的象征,它更应是诗人忠贞、坚守的爱情宣言!这树树梅花想必是深谙主人心愿,寄身沈园与主人相依相守。陆游在八十一岁时,还作了两首《梦游沈家园》诗:“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园里最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沈园成了陆游魂牵梦绕的地方,此时距离最后一次在沈园邂逅唐婉已经四十年了。在历史的长河中,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在一个人的一生里则占了半壁江山。这一切皆因那两首情意凄绝的《钗头凤》。
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终于,我来到沈园的心脏《钗头凤》词墙前。岁月流逝,墙壁斑驳,两阙瘦词形单影只的立于碑廊之上,在瑟瑟的寒风中深情对望,无言地诉说着那个凄美的故事。
那个春日的沈园,依依杨柳,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沈园注定因这场不期而遇而青史留名。一双伊人的纤纤玉手,敬上一杯黄滕酒,再无当年的伉俪情深,琴瑟相和。唐婉那空瘦的腰身,两颊的泪痕,哀怨的眼神,无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样,如万箭穿心,箭箭毙命。东风恶,欢情薄;东风恶,欢情薄;错!错!错啊!
陆游这首词字字带血,声声落泪。这血泪也深深地滴在唐婉的心头。她日益憔悴,抑郁成疾,化作一片落叶随风逝去,只留下一阙多情的《钗头凤》,令后人为之唏嘘。
当陆游最后一次重回沈园时,他触景生情,一个香消玉损,一个风烛残年。他用将枯的血泪吟出肝肠寸断的诗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一位八十四岁的老人,行将就木,睹物思人,饱含浊泪,……这份情可谓刻骨铭心。遗憾的是,现在只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
离开伤心地,在梅槛的长廊上,驻足徘徊。这里挂满了重重叠叠的风铃,每一个风铃都藏着一段或凄美或真挚的爱情故事;每一个风铃都有着一段真情的告白,记录着恋人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山盟海誓。眼前的祈愿风铃叮咚作响,如泉水激石,清脆悦耳;又如阵阵波浪,在那块太湖石上激起层层涟漪!
走出沈园,暮色四合。灯红酒绿中,回望沈园,它如一阕凄美的宋词,静默在爱情的长河中,含情脉脉,凄楚动人;它又如一封寄给未来的爱情遗书----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相守是最温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