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舒服的感情,往往与爱无关

提起美国画家怀斯,知道的人或许不多,而提到《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或多或少都曾见过。这幅画经常出现在各类艺术赏析和公众普及的视野中,既适合专业鉴赏,也适宜大众欣赏。画中的女孩是一名小儿麻痹患者,纤细的手臂强韧地支撑起整个身躯,以坚定有力的姿态眺望远方,自然地传递出对生活的无尽向往和坚定信心。这种夹叙夹议、激发情感的写实画法影响了中国八十年代的一批青年画家,比如何多苓、艾轩、王沂东等,用何多苓的话说,原来画还能这么画。
 
为什么这么画,我们不知道,怀斯先生也许未必说得犀利透彻,一开始画画就是如此,没有受过太多限制。由于从小身体瘦弱,家中排行最小,父母出于照顾和疼惜,没有送他上过学校,跟随父亲习画,他的一生都未曾浸染过学院派的画法。成家立业后,怀斯先后生活在美国宾州洽兹佛德镇和缅因州库辛镇,以自然风景和乡村人文为素材进行创作,他的一生都在画画,活得宁静、恬淡而享受。
 
怀斯的画,渐渐出现在画廊和大众视线,并没有引起特别惊人的轩然大波。直到1986年,一组名为《黑尔嘉》的系列画作同时面世,震惊了整个社会。
 
最舒服的感情,往往与爱无关
                                              怀斯·《黑尔嘉》
这组作品包含240多幅油画,模特都是同一个女人,不论是肖像还是人体,主角都是她。或坐或卧,或低垂侧目,或浅笑凝视,柔光中,逆光中,在怀斯的笔下,她变得通体透亮,高光打底,以从所未有的姿态赫然现身。
 
按照大众的直接猜想,这是画家的缪斯,也就是他的爱人或情人。可惜统统不是,她只是怀斯的女邻居,名叫黑尔嘉,是二战后的德国难民,认识怀斯时,她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从画中看,她的身材显然不像生育过四个孩子,但是模样也绝非俊美,距离美人更是相差甚远,只不过五官中有一种舒朗和挺拔,以及淡淡的倔强和不驯服。
 
刚开始,怀斯只是邀请她画一些素描和速写,慢慢的委婉劝说她做人体模特。不料,黑尔嘉答应的很痛快,俩人心照不宣地选择瞒着家人。从1971年至1986年的十五年内,开始了长期而完美的合作。每画完一张,怀斯就放在朋友家的阁楼里,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作品就这么暗无天日地埋没下去,选择公布于众。当然,随之一起公布的还有二人的关系。
 
怀斯和黑尔嘉究竟是什么关系?邻居,仅此而已,又不仅仅是如此。有记者采访怀斯的妻子,她的妻子长久无语,最终喃喃地说道:可能是爱。
 
爱,似乎有些轻,它会有怀疑,有纠缠,有欲望,有干扰。而怀斯和黑尔嘉之间恰恰没有这些属性,趣味和操守是一名真正艺术家的双重保证,他们彼此只是找到一种最舒服的距离和关系,各自满足。
 
怀斯说黑尔嘉不算漂亮,但是有一种艺术家的出尘气息,更重要的是,面对她画画,可以完全释放。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是面对她可以释放,也许是乡村清新的空气,规律的劳作,目及所至的空旷,稀疏不紧绷的人际交往,人的灵魂透过层层屏障,自己选择了愉悦的出口。
 
艺术家比常人幸福的地方,正是有一个释放的关口,可以透过这个渠道,书写内心的画卷,优美地划动勾弦,带来深层的震荡和满足。面对他的模特,他观察,欣赏,琢磨,体会,感受身体在光影中的变化,描摹肌肤在微风中的起伏,雕刻血管在粗糙和褶皱中的凸起,品味人充斥空间的美感和魅力。有沉迷艺术的无悔,有抵御轻浮的坚定,每一寸时光的流逝,重新折返凝结在画卷上,一笔一划的勾勒上彩,具体而又温暖。当她完全在画布上呈现时,不是怀斯,不是黑尔嘉,而是全新的生命,带着真实的皱纹,带着炫目的折痕。
 
对于黑尔嘉来说,这些披覆着日常礼花的内心节日,更是一次次的焕然新生。在每一张画中,她都表情松弛,泰然自若,全然上镜,没有丝毫的扭捏故作和虚伪掩饰。她对自我的接纳和认知,在不同语境下自然转换角色,而不急于对美丑做出简单仓促的宣判,何尝不是令怀斯释放的重量因素。
 
她的容貌,她的岁月,她对身体和生命的爱惜留恋,这些辽阔中交融的单调,全都有了容纳和安置之地。曾经有个故事,国王的王后每周都会逃离王宫一天,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没有人知道她做什么,只知道每一次外出归来的王后青春焕发,明艳动人。经不住猜测和怀疑折磨的国王,偷偷跟踪了王后,没有猎艳,没有法术,只是王后一个人的唱歌、跳舞、嬉戏、沉静。在晨粥夜饭迎暑纳凉的生计之外,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无有之境,找到无我之地,以此重新归整身体这具外壳,安顿重复琐碎的日常,在婆娑世界真正实现自由。
 
人的一生,真正需要的只是自由,解脱的自由,仰望,呼吸,心驰神往。
 
怀斯和黑尔嘉蓄意维持了这段心理时差,一起经历甚至见证了彼此的释放和欢庆,没有爱情,没有情欲。最舒服的感情,有内容无秘密,气定神闲,不会倾斜,往往与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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