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合上笔记本电脑，又打开，这已经是他第六次重复这个动作。
今晚他洗了本周第一次澡，然后下楼去小餐馆吃了一碗寡淡无味的面，买了一包烟，又回到自己杂乱的狗窝。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交友网站，这时弹出了一条消息，居然来自一个女孩，这给林凡带来的震惊大过喜悦。
在这个人人颜值超高的时代，林凡的外貌，说得好听点是没吸引力，说白了就是丑，对于这一点林凡非常有自知之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因为他和这副皮囊共处已经三十一年了。
但作为一个糙老爷们儿，林凡绝对羞于承认自己对外貌的沮丧。
但是，当约会的女孩无视他递上的电影票，当餐馆里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斜眼看他，甚至当他偶然在地铁窗户上看见自己的脸时，都会有一个小而尖刻的声音出现在心底：如果能有机会长成年轻的小李子，谁会选择当憨豆先生呢？
外貌的不幸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林凡的性格，他胆小内向，把自己层层包裹在一个茧里，除了上班都待在自己狭小阴暗的出租屋里——这给他安全感。
中学生物课上学到孟德尔的豌豆实验和基因理论时，林凡恍然大悟，他就是家族一代代糟糕性状的集合体。
爷爷的大嘴，奶奶的招风耳，外公的自然卷，外婆的肥胖，老爹的酒糟鼻和反应迟钝，老妈的小眼睛和矮个子，叔叔的黑色肉痣（提到这颗痣他就生气，谁听说过痣还会遗传？）当然，还继承了家族标志性的满脸粉刺。
认清了自己是个缺陷集合体之后，林凡彻底放弃了挣扎，以往觉得自己惨，现在看自己只觉得滑稽可笑。
现在的林凡是个三十一岁的单身汉，在一个餐馆打工，个人卫生经常被经理点名批评。活了这么多年了，这点批评完全伤害不到林凡的自尊心，顶着这副尊容，脏点干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凡有个毛病，给漂亮的女顾客上菜会手抖，这吸引了不少在附近工作的年轻女人，她们通过林凡是否手抖来判定自己是否有魅力，他手抖得端不稳盘子的样子总是能逗得姑娘们乐不可支，像个小丑。
林凡注册了一家交友网站，没敢贴出照片，用文字描述了一下自己长得有多丑，然后安静地过了三百零五天才迎来第一条消息。
女孩说她找上林凡只是想随便找个人聊聊天，看了看林凡的自我介绍觉得应该聊得来。
这句话让林凡几乎为之颤抖，他花了三个小时字斟句酌，一遍遍把写好的内容全部删掉。
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开始了固定的邮件交流。
每天晚上林凡都要花好几个小时给女孩写邮件，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读女孩的回复。
女孩的回复总是不长不短，先回答林凡的话，然后写一些自己的日常，最后加上对林凡表示好奇。
女孩的文笔并不出色，偶尔还有错别字，但她的话少有地没有让林凡感受到任何威胁，而是温暖。
林凡把女孩的回复读上三五遍然后起床去餐馆上班，一边工作一边出错，心里盘算的都是今天和女孩聊些什么。
一下班就飞奔回家写下打了一天的腹稿，然后睡觉，期待第二天早上的回信。
一天一封邮件这样的交流方式显然有点低效，但林凡能找出八百条借口拒绝别的方式。
一个月后林凡已经记住了女孩的很多细节：她喜欢吃芹菜，葡萄，鱼和豆类，对肉和虾不感兴趣。
这口味和林凡刚好相反，他幻想两人一起吃饭可以互相吃掉对方不喜欢的菜。
还有她喜欢午夜后去24小时超市购物，是独生子女，小时候最讨厌手工课，喜欢在家看DVD而不是去电影院，走路喜欢抬头看天，容易感冒，紧张的时候会碎碎念，每次去便利店都买不同的饮料……
林凡也扪心自问过，为什么一个月内就对这个女孩如此着迷。不仅仅是因为除了老妈林凡就没有任何可以扯上关系的女性，更重要的是因为，多年来日积月累的孤独感已经长成一个庞然大物，压得林凡喘不过气。
这段关系还给林凡带来了一个变化，以前他每晚都会梦见自己变成另一个样子，现实生活中缺失的快乐和美好都在梦里得到补偿，如今他不做梦了，闭上眼只有一片黑暗。
他觉得这个女孩的出现是命中注定，每当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和他一样生活在这个城市，像两条平行线，他就会感受到一股喜悦，既满足又空虚。
当然林凡也不是傻子，聊了好几个月，女孩从未提出过见面，甚至都没有暗示过林凡给她打个电话，这肯定有问题。
经过仔细推测，他总结了几种可能性：
第一，女孩其实是个寂寞少妇，丈夫总是出差，孩子住校，她对自己的平静生活感到厌倦，于是找各种各样的异性聊天，排遣寂寞。
第二，女孩不只是一个人，是由一对无聊的情侣假扮，对陌生人恶作剧取乐。
第三，女孩是骗子，说不定某天就会发来一个银行卡号要林凡打钱。
最后一种，女孩是像他一样的人，自卑，不敢见面。
林凡想好了，要么结束这段关系，要么主动出击。
他觉得女孩对他是有好感的，这样既非单身也不算恋爱的状态不是个事儿。
有人能中彩票，有人被雷劈还能活下来，难道他就不能有好运吗，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孤独，似乎也值得一个奇迹造访。
这时的林凡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只不过因为他很少主动照镜子，所以一直没发现。
每天晚上都有两个中学小姑娘来餐馆吃饭写作业，但她们的目光才不在满桌的练习册上，而是黏在了林凡身上，看他收银，上菜，扫地。
同事会当着林凡的面窃窃私语，但这帮人一贯热衷于传播八卦，林凡从没在意，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成了八卦的主角。
最后惊醒林凡的是他老妈。有天早上老妈风风火火赶来林凡的狗窝，有急事找他。
他开门的那一刻老妈惊掉了下巴，快速说出一句“对不起我走错了。”林凡一头雾水：“妈你说啥呢？”进门后老妈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分钟，问他：“你怎么瘦成这样的？”
送走老妈后林凡对着镜子看了半小时，他不仅瘦了很多，脸的变化简直吓到他了，就像有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每天晚上趁他睡着重新雕刻了这张脸。
满脸粉刺不见了，眼睛变大了，嘴唇薄薄地抿成一条线，个子看起来至少高了八公分，连眉毛上的大黑痣都退化成一个淡淡的白色疤痕，镜子里是一个清瘦帅气的男人。
林凡接下来三天都没出门，他很清楚自己的变化都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脑子里一片混乱。
三天后他摇摇晃晃走出门，径直去了商场买衣服。导购们无视别的客人全都聚集在他旁边，笑靥如花地给他提建议，殷勤地拿来一大堆衣服试穿。
他走出商场时不仅多了好几个口袋，还有三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走在街上，林凡三十一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做一个好看的人有多好，能带来多少便利。现在他已经合适见女孩了，唯一的问题是，她会来吗？
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会永远刻在林凡的记忆里。他八点半左右回到家，洗澡，九点左右打开电脑登录邮箱，这时候他突然放弃了一肚子劝她见面的说辞，仅仅发送了一句简单的邀请：周末一起看个电影好吗？
接着他迅速关掉电脑，关灯睡觉，久违地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和女孩做爱，高潮时忍不住狠狠咬上了女孩的肩膀，没有血，弥漫的是清甜的水果味道，这时他突然饥饿难忍，大口大口地啃起女孩的身体，口感就像脆的水果。
整个身体吃完的时候，林凡惊醒了。
他不在床上，而是坐在电脑前，手指停在键盘上。屏幕亮着，页面登录的是女孩的邮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林凡写的每一封回信。
另一个窗口正在写一封新邮件，只打了一个“你”，好像写邮件的人只是去一趟洗手间，马上就会回来。
当然，这个人不是去洗手间了，而是刚从梦中惊醒。
林凡茫然地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直到窗帘透出一丝清晨的光，窗外响起车流的声音。
他突然起身冲向厕所，把头天的晚饭吐了，里面可以分辨出鱼，豆子和芹菜这些他平时不吃的食物。
林凡猛然意识到，这些都是“她”喜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