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论情侣/伴侣之间应该送什么礼物的时候，我们在讨论什么？
-他送我一盒十二根的廉价口红礼盒，他是不是不爱我？
-我攒钱买的限量球鞋，他为什么一次都不穿？
《红楼梦》写，过惯了玉盘珍馐值万钱少爷日子的贾宝玉眼里，这些买来的东西，不过尔尔，算不得礼物。
他去给别人祝寿的时候说，只有自己写的书啊画啊，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心意。
在这个价值观都可以被明码标价的时代，让情侣为了礼物怄气的，不是价格，而是真心。
情书，无非是把一颗砰砰跳的心细细撵成一张薄薄的纸。而这张薄薄的纸，向来是，也永恒是，最配得上“浪漫”二字的东西。
远山黛色
我在晦涩昏暗的高三，有幸获得了初恋。
他很好，善良，温柔，乐天，只是我们机缘巧合相识，他定居纽约，天各一边。
18岁前的那个夏天，他从纽约来到我的城市找我，应允了余秀华那首诗里，一撇一捺还有燃烬的通红，蹁跹而来时，落下金色的碎屑：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
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
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
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
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他没有睡我。他走的时候，暴雨滚落。
我还要去上学，我还要高考，我在被雪片般的试卷淹没的时候，抽出钢笔，在我最漂亮的、有金色烫边的笔记本上，把那些心跳狠狠地跌入米黄色的纸上。
写的是什么呢？
翻完了整个笔记本，没有“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句子。
我在的城市，有一座如美人卧榻的山，有一片平静无澜的湖。而教室的窗户，恰可以看到远处的层峦。暮色不时会像洗过胭脂的水，荡漾在空气里。
于是那天的结尾是一句话：“宝鉴映辉，远山黛色”。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如果用腻腻歪歪的笔法，应该写什么。
因为他太远了，我不能带手机，我不知道他当天吃了什么，上了什么课。
于是我慢慢地跟他讲述，当日，我所在城市的景色。梧桐的叶子是如何被踏过，发出清脆如掰开薄脆一样的声响；桃花开得很稀薄，却结了好多又大又青涩的果······
这些细碎的勾勒里，看起来是在讲城市，其实是在讲我。那时我的心思也可爱，也许他会被四时之景打动，再回到这个一面之缘的城市，再来看我。
在一个很冷的晚上，我写：
要和你在下雪的天气，躺在东西堆得满满当当的屋子里，身下的鹅绒被很蓬松。我就这暖黄的灯光看书，你赖床，在发现我醒了以后，你给我端进来一杯柠檬苏打水，自己端一小杯酒，然后靠着我打游戏。
写完的时候，我点开他的朋友圈。从纽约的高楼看下去，灯火通明，鹅毛大雪。
我把攒了大半年、写在信签上、写在笔记本上、写在纸条上的情书，一摞地带到了邮局。
揽件的人说，EMS超重。
我穷，也异想天开，平邮。在巨大的信封上，满满当当贴了二十几张邮票。
这个大信封会躺在邮轮的底仓，摇晃过太平洋，穿越过大半个地球，去往开启它的人手上。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从前慢
在我以为信都丢了的半年以后，他视频里兴奋地举起了那个一路颠沛流离，磨破了角的信封。
每一张卡片
少年锦时，终是遗憾。
我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印成明信片，给下一个我爱过的人。
而信息技术终是进步了一些，我能把这些过程记录在电脑：
一滴浓浓的情绪
陷入深深的温柔里
吹散成秋雨和迷雾
我再甜甜地躺进去
这些写得远没有十七岁的时候好，因为太具体，太市侩，太多情绪。
不过这些记录的形式，却也细细密密，沉沉甸甸。
那时刚刚漂泊在北京，天坛的青空蓝，地坛的古砖厚。
478篇笔记
在我刚刚溃败的感情里，还有478篇笔记，躺在一个软件里。
当时我和他约定，每人写一周的日记，然后交换。
于是软件里就堆积了大量平平淡淡的叙事，是吃了什么的流水，是吵架原因的复盘，是老掉牙的鼓励。外人读来，毫无文学性。
而这些毫无文学性的废话，猛然就可以还原那些真实的日子。
那些气和笑，像是沿着芝麻谷子追逐的小麻雀，蹦蹦跳跳，烟火气十足。
距离越远，写的越像海里的盐，被曝晒蒸发完水分，只剩下晶体，萃取了泪水的涩味；
距离越远，写得越像缸里的面，细细碎碎，无色无味，却可以发酵成一日三餐，推动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