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恋爱的犀牛》

“下次你可以去看他的《恋爱的犀牛》。不过这个最好等你有了男票一起看。”2018年杭州深秋的夜晚,室友老杨带着五分《茶馆》散场后似懂非懂的倦意,三分对孟导的崇拜以及二分对闲聊不休的邻座观众的蔑视,对我如是说。

      于是那天,第一次接受先锋话剧震撼的我在人生to do list上又添了一项心愿:和男朋友一起看《恋爱的犀牛》。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看完这场话剧后和未来男朋友一起讨论剧情的场景,也惆怅“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更好奇到底是怎样一部不朽的话剧能担得起“永远的爱情圣经”这般美名?

不看《恋爱的犀牛》

《恋爱的犀牛》剧本不过两万来字,说白了无非是个“我爱她,她爱他”的俗套爱情悲剧。但廖一梅却将故事演绎得不落俗套,荡气回肠,人物情感细腻又丰沛,真挚的话语直击人心最柔软处。倒叙开篇,马路的大段独白便十分惊艳,他把明明蒙住眼睛绑在椅子上:

 

马路:我有个朋友牙刷,他要我相信我只是处在发情期,像图拉在非洲草原时那样,但我知道不是。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我的明明,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你如同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你是甜蜜的,忧伤的,嘴唇上涂抹着新鲜的欲望,你的新鲜和你的欲望把你变得像动物一样不可捉摸,像阳光一样无法逃避,像戏子一般毫无廉耻,像饥饿一样冷酷无情。

      马路的工作是在动物园养犀牛,他和他养的犀牛一样,眼睛不好,不过鼻子特灵。面对爱情,马路同样是盲目、手足无措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敏锐的嗅觉在人群中识别出明明并为之疯狂——这个出于理性本不值得他付出的女孩。

 

明明:我是说“爱”!那感觉是从哪来的?从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内脏里来的?也许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季风送来海洋的湿气使你皮肤润滑,蒙古形成的 低气压让你心跳加快。或者只是你来自你心里的渴望,月经周期带来的骚动,他房间里刚换的灯泡,他刚吃过的橙子留在手指上的清香,他忘了刮的胡子刺痛了你的脸……这一切作用下神经末梢麻酥酥的感觉,就是所说的爱情…… 

     爱情的枷锁便是这般环环相扣,当马路不可救药地沦为明明的囚徒时,明明心甘情愿去做陈飞的俘虏。无人退缩,无人逃脱。

 

明明:我偏不,我偏不听你的话,我偏要理他。只要他还能让我爱他,只要他不离开我,只 要我还能忍受,他爱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他可以欺骗我,可以贬低我,可以侮辱我,可以把我掉在空中,可以让我俯首贴耳,可以让我四肢着地,只要他有本事让我爱他。你傻看我干吗?你的爱情在我面前软弱无力了吧?不值一提了吧?烟消云散了吧?你以为爱是什么?花前月下,甜甜蜜蜜,海誓山盟?没有勇气的人,去找个女人和你作伴吧,但是不要说“爱”。嘘……

在理性的“新世纪”来临之际,深陷爱情的马路和明明显得如此冲动、另类,不合时宜。在这部剧中,众人对于“新世纪”的憧憬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意味:“在新世纪来临前,我们要推翻不切实际的思想;在新世纪来临前,我们要摒弃一切软弱的东西”,其中“不切实际的思想”与“一切软弱的东西”即人类的感情。在新世纪,为了“严格杜绝情感的滥用带来的弊端和无用的浪费”,恋爱教授为人们开设恋爱训练课,流水线一般批量化、规范化地生产爱情。如此时代背景下,马路依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全部感情、五百万彩票奖金和犀牛图拉的心脏全部交付明明,而“自虐狂”明明也始终离不开、忘不掉陈飞的折磨。

不看《恋爱的犀牛》

      除了“反理性”(anti-rational),反讽手法在诸多方面的运用彰显了该剧的现代性、先锋性。

      这部剧是“反崇高”(anti-noble)的,市民们用“一位67岁的老诗人为了让自己的诗句被刻上表盘刚刚自杀”“我建议写成世界第九大奇迹,外星人的引路灯塔”等等夸张言行消解世纪大钟的庄严意义。

      这部剧是“反英雄”(anti-hero)的,孤独的公犀牛图拉没有参加过交配决斗,动物园因其太老而取消了再购买一头母黑犀牛的计划,直接剥夺了它成为“真正的犀牛”的权利。在交配决斗中,主人公马路同他的犀牛一般狼狈:他向陈飞挑衅,结果被陈飞的一群朋友打翻在泥水中。

      但剧作家唯独没有嘲讽爱情,而是悲悯地打量着痴情男女,尤其是当明明沉醉于马路熟睡时的呼吸,将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贪婪吸入肺叶时感慨的那句“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是何等的低入尘埃,何等的情真意切,何等的令人动容!

不看《恋爱的犀牛》

      可马路与明明的悲哀之处也在于此。他们爱起人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但心甘情愿在对方看来不过是一厢情愿。当中了五百万彩票大奖的马路兴高采烈地想要给明明“钱和幸福”时,明明拒绝他说“我不想因为要了你的钱而让你拥有这个权力”。她此刻置身事外的清醒与曾经深陷情网的绝望形成了鲜明对比:陈飞生日那天,明明等他到深夜都没有来,于是她来到马路家,把蛋糕、礼物和热情都给了马路。在那一刻,陈飞是明明爱情理想的投射,马路是陈飞的替代品,而明明爱的并非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恋爱状态中的自己罢了。这样沉浸于自我世界的人物正如安妮宝贝所说,仿佛山谷中一树树的艳红桃花盛开,兀自热热烈烈地开和谢,与观众无关,他们所挥霍的精力与情绪是“必须要打发掉的芳华”。

      最后一幕,马路蒙住明明的眼睛将她绑在椅子上,再次呼应了悲剧的核心:爱情是盲目的,恋爱中的人屏蔽了视觉,仅靠嗅觉分辨;痴情大多为自恋,仅凭一己情感,绑架他人意愿。我想,这便是“爱情圣经”想要传递给年轻人的朴素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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