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人的话那是曾经发生在中国乡村的美好的爱情故事

《乡村爱情》是近十多年来屏幕上很活跃的一部长篇肥皂剧。我父母很爱看,我也陪他们看过一些。剧中的诸多夸张人物给观众带来了不少乐趣,但终归太落于“为了搞笑而搞笑”的戏剧泡沫,离原故事的初衷南辕北辙不知道哪里去了。

昨天我在单位值班了一宿,心血来潮看了几集这部剧的第一部,据说称得上是经典的唯一一部。老实说,我觉得真好看,故事讲得很好,既讲了乡村,也讲了爱情,是一部名副其实的乡村爱情。

(一)

主人公谢永强在第一部是确确实实的男主角,故事的戏剧性基本上以他的命运为框架来展开。

首先,他毕业回乡,此时手上正是一副好牌:村里唯一的大学毕业生,又将有县教委的“城里工作”,乡亲们高看他,村主任的女儿投怀送抱,镇长亲自保媒。但是呢,他却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他原本有喜欢的对象王小蒙,二人自高中就恋爱了,感情也很好。

王小蒙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她却没什么学历,在家里帮父亲卖豆腐。他们的爱情在那样的环境中——或是任何世俗环境中都是不被看好的,对吧。

谢永强陷入了两难。

后来,谢永强半推半就地跟王小蒙分手了,与村主任的女儿定了亲,看似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时戏剧冲突来了,主人公的命运突发转折——谢永强阴差阳错失去了县教委的工作机会,被分到村小学教书去了。

啊,这一下子就不得了了,亲友也开始不看好他了,未婚妻要琢磨怎么施计退婚了;更巧合的是,原本配他不上的王小蒙却默默地将父亲的豆腐事业做大了,开了豆腐厂,成为十里八村的成功人士。两个人的命运完全掉了个儿。

(二)

这个戏剧转折太有文学性了,在这种文学性中,编剧对各色人物尤其是主人公谢永强作了非常好的刻画。

谢永强一开始登场,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这个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其实那只是一个身份光环的加持,他本人还没有经历社会化过程,心智也不成熟。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一个人他自己内心的主见并不是那么清醒、智慧,但是外界又把他捧得很高,给予各种便利,那更容易让他看不清真实的生活世界。

你看那个谢永强刚回乡时,村里的头面人物都来奉承他,寒暄啊,劝酒啊——这些人围着他转。里面拍那个王小蒙来看他,反而被挤挤远远地,在一个角落地很关心地看着他。这个细节处理得太好了,这样一个强烈的对比,它表现出一种生活的诡谲。你以为围着你转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其实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那些真正对你而言重要的人,他们在这个时候反而不容易被看见。人常常是生活在遮蔽当中的。

谢永强后来走下坡路,丢了体面的工作,但这个时候却也是他的生活能够去蔽的时候。先前围着他转的人都散去了,真正重要的人就看得到了。

(三)

这个时候王小蒙前来安慰他。两个人一见面,谢永强非常尴尬,既羞且愧。是吧,他心里还是充满了那种男人的自尊。他跟王小蒙说,时移世易,现在你不一样了。王小蒙说:有啥不一样?因为我的事业做得大了点,因为我穿得时髦些了,就不一样了?我没有不一样啊。

王小蒙发自内心地说这些话。这是她身上非常宝贵的品质,很朴实。

我们说,王小蒙跟谢永强其实经历过一样的事,就是谢永强这样的处境,一开始是王小蒙的,她被说高攀谢永强,遭人瞧不起。但是同样的处境,王小蒙她表现得比谢永强抗压多了,她没有被这种歧见冲垮,因为她很朴实、想法简单,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事。简单朴实的人反而往往有强大的笃定,她能够支持住自己,面对外界的压力。

而与之相比,谢永强一开始脑子里复杂的东西就太多了。越复杂的人越是容易被冲垮,当命运发生变化时。

(四)

但是,王小蒙这个人物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她太好了,甚至有点近乎完美。一个朴实的农村姑娘,剧中那个形象,穿着一点都不入时,丝毫不修饰自己,可是眼神很笃定,整个人气质是挺拔的,很有自信、阳光,而且有行动力。这样的人物当然很了不起,只是放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就是缺乏深度了。

相反,谢永强作为主人公,没有被当作一个干净利落的正面人物塑造了事,编剧在他身上集中表现了剧烈的人与外界环境、人与自己心灵的冲突,这使得他的身上拥有强烈的戏剧张力,虽不完美,却十分真实、生动。

剧中谢永强的扮演者也表现得很好,表现他的单纯天真、斯文懦弱,有一点主见,却又被世俗轻易裹挟,纠结、迷茫。作为一个渴望走出农村、改变命运的大学生,他一开始是能够接受功利化世俗套路的,可是他内心又有真挚而强烈的感情,现实经历了几番戏剧性转折,心灵一再经受自我否定,最后突围出一条心路,坚定了自己相信的事,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与自身实现了和解。

这是这部剧真正言之有物的地方。

(五)

其实,《乡村爱情》一开始的立意本不是赵本山主导的二人转风格式搞笑,而是由国家有关部门牵头制作的宣传大学生就业观的主旋律片,第一部的导演也跟之后的都不一样。我国在世纪之交开始大学扩招后,大学生就业难日渐成为社会问题,这部片子宣传以谢永强为典型的大学生返乡创业、带头致富的故事,为一时之政策做软宣传。可是,即便有政治任务在身,该剧还是以其动人的手笔描绘了生动的乡村生活图景,表现了农村青年身上的美好品质。

剧末,谢永强再次戏剧性地重新获得了县教委的工作机会,但是他却心系果园事业,不太在乎进城。为此,多人劝说,尤其以那位镇长的话尤其生动、贴近实际。那位镇长以一位中年基层官僚千载难逢的真诚劝导这位年轻人,走出去,走出去是另外一片天地。我认为,假以现实,他的话是确实的。

可是令我惊讶的是,先是王小蒙拒绝了谢永强假如进城带她一起走的承诺,后又在剧终前最后一刻谢永强改变主意,放弃进城,跑去与王小蒙厮守。我认为,这里不只是写爱情,是写了最后的乡村。

诚如那位镇长说的,走出去是另外一番故事。随着城镇化的来临,绝大多数农村青年其实也都是走出来了,他们面临的是与乡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景象,所需要的人生经验和人格品质也变得不一样了。剧中谢永强、王小蒙身上那些真诚、淳朴的美好品质,随着他们的留守,像这部电视剧一样,成为一曲乡村挽歌,留在了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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