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的千层套路

在我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凌，是在高中最后一个寒假开始的前一天。

那天我随便将脏衣服塞进袋子里，背个空瘪的书包，然后和宿舍的几个哥们告别后，就赶着离校。

当我见到站在宿舍楼前冻得脸红红的凌时，有些发愣。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为什么会愣住，或许是看着这个平时总和我合不来的同桌那么静静地站在飘雪的空地上用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神望着我的违和感导致的。

我原本是想随口打个招呼就走人的，也没想过为什么凌会站在男生宿舍楼前。

不过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凌走到我面前，用平常的语气说：“范少成对我告白了，就在刚刚。”

我一时没理解，应了声：“哦。”

凌斜了我一眼，继续说：“我对他说，我不会在高中谈恋爱，他就说，他会在高中毕业后将今天的告白再说一遍。”

我想我有些明白眼前人在说什么了，所以我脱口而出：“干嘛对我说这些，关我屁事。”

凌这回连看也懒得看我了，转身扔下一句：“今天我算是拒绝了范少成，但下次就很难说了。”

漫天雪花飞舞的景致中，凌离去的身影显得梦幻而潇洒，我却无端地打了个哆嗦，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冲上了头顶。

等我稍微暖和起来让头脑也恢复运作后，才发现自己正一个人傻呆呆地裹着棉被坐在空无一人的宿舍中，手边还放着一张“留校申请同意”的纸。

“留校你妹啊！”我骂骂咧咧地拽着这张纸跳下床，才想起来当时冷的头脑发昏竟就冲去了宿管老师那申请了寒假留校，接着还打了个电话给家里说要留校为最后的高考做冲刺，最后回到宿舍对一帮吃惊的哥们编的理由是今年挂了四门红灯实在没脸回去见列祖列宗……

我左手抓着已经皱成一团的纸，右手抓着宿舍门把手，天人交战了半天，最终还是两手都放开，颓然退回躺倒在床上。

其实我知道的，就算再头脑发热，我又不是鬼上身，怎么可能做出这一系列鬼使神差的事，我只是被凌的那句话给激地觉醒了而已。

“如果不想和我分开，就给我明年考上同一所大学，笨蛋！”

这是凌跑来对我说那番莫名其妙话的真意，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理解能力原来这么牛逼，也许是凌给了我这个向来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一个承诺的缘故。

那个悲催的寒假没什么好说的了，为了喜欢的人拼尽全力这种事说起来热血，做起来却全是血泪，尤其是对两年半的高中生涯都是在混的我来说。

至于高中最后半年，我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好青年，喜欢的女孩子就在咫尺，却要为了今后能跟她在一起而埋首书山题海，这种煎熬简直是无间炼狱。

有时候尽力了是一回事，成不成功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最后出来的高考分数注定了我没办法上凌能考上的大学，而范少成则老天眷顾地和凌考了个同分。

毕业典礼后，我一个人晃悠到宿舍楼前的那棵春夏秋冬都一个样的树下，正想zb缅怀一下**次半吊子的失恋，就被一记手刀敲在了后脑上。

说实话，当时的我真的连发火的心情都没有，只要一想到现在这个时候，范少成正对着凌发表着他那情深意切的告白，而凌笑着接受……

所以我估计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转过脸，还没来得及从地狱爬上来就被凌那一脸天使的笑容给拽上了天堂——“萧子楚，我们已经毕业了，你可以对我告白了吧。”

在之后得知凌报了和我一样的大学时，我没心没肺地说：“我说你还真是喜欢我到一定境界了，居然甘愿以高分屈就我这个普通大学。”

凌探过头将我手中的冰激凌咬了一口，然后才霸气侧漏地回我：“我喜欢。”

就这样，我和凌上了同一所大学，开始了我们美好的同校生活。**美中不足的是，我和凌的专业喜好相差太远，而范少成则摆明了“死缠烂打”到底，所以不但也报了和我们同一所大学还选了和凌同专业兼同班。

放着个杀伤力九级的情敌在凌身边，要说不寝食难安真是对不起我高中最后那半年的呕心沥血。

于是刚开学那阵为了监视敌情还翘了好几次自己的专业课去陪凌上课，不过事实证明我没有和凌选同个专业的先见之明。只是听着那些空泛的文学理论，简直是比世上任何的催眠曲都还要来的管用，那几天害我白天睡眠太好，晚上游戏都通关了大把。

最后还是凌看不下去了，一句“你别来陪我上课了，看你睡得那么香，害我都瞌睡”的大赦，将我彻底解放。

不过为了避免范少成近水楼台有机可乘，我只好在课余时间尽量积极，早中晚饭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随时候驾，放假日就更不用说了，我都被我那帮舍友直呼“二十四孝男仆”了。

“你这么紧张我，我是很高兴啦，但你这样是不是不信任我？”凌的耐性从来都不好，这样的状况，先神烦的肯定是她。

不过这么积极外加牛皮糖的作风也根本有违我的本性，所以凌一提出来，我简直在心里又重新再次爱上她那么好的性子，当然表面上我还是要摆摆立场，“我只是不放心范少成，那小子从高中追到大学，还和你选同专业，这份痴情我这个男朋友也甘拜下风。”

我这点自怨自艾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凌只要和我对视一眼就能看穿，不过凌就是凌，该拆穿的时候会毫不留情，该心知肚明的时候总能大智若愚，所以她笑笑给我一个吻，“要是比痴情，萧子楚就是十个都抵不上一个范少成，可惜路凌就只看得上面前自作聪明的大笨蛋。”

有了女友大方的特赦令，我终于彻底过上了大学自由散漫的生活，搞得我那些哥们还一度以为我被甩了。

当然这“一度”中的确有些看上去危险的时候，比如，有一阵子，我好几个朋友都见到凌和范少成出双入对，结果我自己跑去证实，原来是他们班里搞了个活动，他们两个是负责人，等那活动过了后，他们也就没那么频繁接触了。

之后凌还主动问我，前段日子怎么去找她的时候少得可怜。我实话实说，因为知道她正在忙事情，作为一个体贴的男朋友，当然是识相地蹲守幕后默默在精神上支持。

凌笑着敲了我一下：“明知道那段时间我和范少成走得那么近，你好歹给我吃醋一下啊。”

我握着她的手也笑：“醋我是不爱吃，不过你，我是吃定了的。”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的速度简直比快进键还要来得突如其来，原来这才是现实。

在我因为一点小毛病进医院躺了两三天后，祸不单行的事情发生在了凌的头上——车祸，然后失忆。

这种连偶像剧都不屑再用的桥段出现在现实中，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

因为我不得不和范少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再追一次凌，而结果是我输得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或许是因为这失恋来的太荒谬，我开始每晚每晚地失眠，而能自我安慰的竟然是幸好这场失恋迟来了四年，我曾经拥有过凌，那么天长地久也不敢再奢求了。

如果说有人想知道什么是在伤口上撒盐的感觉，那么，我可以提供一个不需要实际操作的范本：我还没从失恋的惨痛中回过神，凌跑来哭着求我救救她最心爱的范少成。

我惨白了脸，撑着墙站住，见凌泪眼婆娑还死命咬着下嘴唇仿佛要生生用眼神贯穿我的个人意识答应她的请求。

而我一笑，笑得心肝脾肺肾都失灵了，“你没失忆前，要是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肯定抱住你一辈子不放手。现在，我能做的，只是点头说句，只要是你要我做的，别说是一个肾，就是两个，我也照给。”

凌哭着扑上来，我腿一软差点跪倒，这么深情的拥抱，仿佛生离死别的怨侣，恍惚地我想就这么死了才是**的结局。

但理智告诉我，情深的对象早就不是我了，即使是伸出这双手，拥抱的也不过是一场感激。所以我僵硬笔直地站着，抬头让泪腺里的东西倒流回去，苦涩却清醒。

看上去红光满面的范少成怎么样都比我这个面色奇差的人要来的健康，但如今我却为了他没来由的肾衰竭要捐出一个肾给他。

我在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这么胡思乱想着，只是看到凌那不安的眼神时，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让她别再露出这样的神情，那么，做什么都值得，不用问因由。

据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虽然我没有多少实感，不过当我还躺在病床上，而范少成已经能让凌陪着在医院的林荫道上散步时，我想或许真正有病的是我。

出于对男朋友的救命之恩，凌照顾地我无微不至，我有时候甚至在想，或许一切都没有变，凌喜欢的还是我。所以那天我不知好歹地当着凌的面对范少成说：“当我求你也好，拿恩情砸你也好，你能不能把凌还给我？”

我得到的是凌一记耳光和之后再也没有多余关心的漠视，反而是范少成抱歉似的对我说：“我对凌的爱**不会比你少，我不可能会放手，希望你祝福我们。”

这么土到让我反胃的话，我却无言以对，现在不是比谁的爱更多，况且我也从来不去想这些，凌说过，论痴情，我十个都比不上范少成，我之所以放手，只是因为这是凌的选择。

一年后，我收到了凌和范少成结婚的喜帖，而在那之前，我却得到了一个看上去意外但却是人为透露的真相。

我当时所谓的小病住院，其实是凌拜托医生对我隐瞒了病情，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之后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我。

很可笑的是，其实得肾衰竭的那个是我。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好和我肾脏相匹配的会是范少成，他在这方面的确是小人，用救我一命来换取凌对他的爱。

结果就是那场莫名其妙的车祸和理解不能的失忆，凌自导自演了这场戏，只是为了让我们双方都在最没有愧疚的前提下屈服于命运弄人。

我看着喜帖上那个我和凌在大学毕业前约定的日子，自嘲地笑笑：“为我牺牲到这个地步，却特意选在这样的日子，还故意将事情原委在之前告知我……凌，在婚礼上抢走新娘这么拉风的事，不是我的作风啊。”

我觉得眼前一黑，心想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手中的喜帖因为无力而落下……

范少成一拳将我揍翻在地，愤怒地对我吼：“你这什么恶心的作风！”

我狼狈地爬起来，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个小白脸兼书呆子，现在看来还挺爷们，让凌接受你也不错。”

范少成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掐得我差点回不过气，不过我却对他铁青的脸和即将再次挥下的拳头郑重低头拜托：“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凌主动离开我。”

范少成的拳头最后也没有砸下来，他只是低沉了嗓音：“让我扮演这么卑鄙的角色，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我笑：“因为喜欢，凌值得你为她做任何事。”

范少成连揪住我的手都无力放开，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一如既往的卑鄙。”

这回我报以苦笑，对已无药可救的自己来说，怎样的评价都无关紧要了。在得知自己患上绝症的那一刻，我出乎意料地竟然接受地相当平静，而且几乎是紧接着就想到了这个让凌离开我的计划。

虽说是绝症，但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许一年，也许三年，要是有什么奇迹，说不定还会拖上个十年八载，但感觉到身体机能越来越差却是不争的事实，而因此拖累凌却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所以我找为了凌**会帮我的范少成演这场戏，当然也费了不少功夫让身为好友的主治医生帮我对凌撒了谎。

之后，我故意在凌面前病倒，一切都随着我的计划顺利进行，而以我对凌的了解，她听了医生的诊断后，**时间肯定是为稳定我的情绪而不告诉我病情（虽然这所谓的病情也是假的）。

跟着便是范少成时机恰好出现的小人表演时间，或许这和他君子的形象的确有所出入，但凭借他这么多年的痴情积累，再加上凌当时因为我的病而没法深入思考的影响，凌必然会同意范少成的条件。

而我只要等着凌用她自己的方法提出离开我而已了。我知道凌为了顾及我，肯定会想出相当迂回的方法牺牲自己，不过却没想到是车祸、失忆和病情对换这样的桥段。

说实话，一开始得知凌车祸失忆时，我是真的有些方寸大乱了，甚至因为凌在我和范少成之间选了后者时，差点自暴自弃，想着我费尽心思还不如老天一个玩笑，却让自己心痛地不能自已。

不过当凌哭着来求我给健康得能抵上当时十个我的范少成捐S时，我才知道“当局者迷”的正解。

一旦清楚了凌的目的，她表现出来的一切，我都能看清楚了，那眼里满满的全是对我的深情，而我却在后悔自己知道的太早了，因为我不得不时时刻刻克制自己想要重新拥她入怀的冲动，不得不咬紧牙关将这个计划执行到底。

当时的手术的确是进行了，只不过范少成只是被推进手术室做做样子给凌看，而我当然是真的动了今后数不清手术的其中之一。

而只要有这样的假象，我的计划其实就成功了，因为之后在我故意在凌面前对范少成说那样的话时，就彻底断了凌接近我的念想，那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慢慢从她的世界消失。

我有想过，随着时间的过去，凌会遗忘我这个不知何时已淡出她的世界很久的曾经的恋人，然后接受虽然当时是用卑鄙的手段留住她但却始终对她一往情深的范少成。

我从满是碎片的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昏倒在家中的沙发上，脚边还掉着那张喜帖，就是明天了。

原本以我对范少成的了解，他虽然帮我在计划中扮演了个小人，但只要凌不心甘情愿地真的点头，他**不会勉强凌和他在一起，否则他也不会从高中一直追到大学，还在我和凌甜蜜的大学四年都一直没有放弃过。

不过在我得知那个无端透露给我的凌的牺牲大事时，我就知道了，这是凌所做的决定：她为了救我可以牺牲自己和范少成在一起，但她无论如何也还是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在理智和情感的交锋中，她最后将这个选择推给了我。

但凌在将她所做的一切透露给我时，其实就已经做了选择，因为无论是谁，得知女朋友是为了自己才做出这样的牺牲，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将她抢回来。凌是抱着即使违背自己当初对范少成的承诺，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人都还是想要回到我身边的觉悟。

只是我没办法对她的觉悟做出回应，因为我不能，也无能为力，这本来就是我导演的一切，我又怎么去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结尾改写。

“凌，对不起。”

我收拾了下随身的几件衣服，将所有的病历还有那张喜帖付之一炬，退了租来的房子，背着一个包上了西行的火车。

在这场没有返程的旅行前，我像往常那样给家里挂了电话，说可能会有几年没法回家，得到的回答是预料中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从我懂事起，十年如一日的回答，再无多余。

我看着窗外，火车启动，风景开始倒退，我与这个世界的牵连，到此为止了……

“不好意思，我们是一起的，能和你换个位子吗？”凌笑着对坐在我旁边位子上的乘客说，“谢谢。”

凌对着一脸在做梦的我命令：“坐窗口是我的专利，快让出来，还有把我的行李放到架子上，男朋友就是旅途的免费劳力，知道么。”

我梦游般地做完一切，才刚在凌身边坐下来，就被她一把扯住脸道：“快道歉，混蛋，我差点赶不上火车啊……”

虽然被凌扯脸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是我，但真正在哭的却是凌，害我的痛转移到心脏，却还要故作镇定说：“如果是范少成将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就更不该无视我的苦心——”

凌脑袋埋在我胸口，声音哽咽打断我的力度却永远让我招架不来：“不是你——”

我一愣，没听清楚，不由说了声：“啊？”

凌抬起满是泪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是你就不行。”

我彻底没辙了，今后会怎样，我懒得去想了，至少现在趁我的双手都还有力的时候，我只想就这么抱住眼前的人不放手了。

为了凌，我一直努力活到自己力所能及的极限，然后在最后回首想想，我这一生两次竭尽全力都是为了凌，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来这么活一场，所以我笑着问凌：“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知道这问题太土，所以一直都没问，不过反正就要死了，土不土也无所谓了。

凌握起我的手抚上她的脸，温暖而舒服，她的声音也温柔地似乎将我包围，“你的后知后觉。”

“高中三年，我们一直是同桌，但一直到最后那个寒假之前，我们之间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相处着，但你却只要有男生对我表白就会各种现场搞破坏，你自己还一副是因为看不惯我的样子，其实你只是因为在吃醋吧。开始我也觉得你很讨厌，虽然我的确也想拒绝那些表白的，但慢慢的，我却更在意你的举动了，然后也才发现你真是不论什么都是那么后知后觉，不过因为是你，所以我喜欢。”

我微微地叹了口气，凌察觉到，不由问：“哪里又不舒服了么？”我说：“没什么，只是想‘后知后觉’怎么听都不是一个优点。”凌说：“我喜欢的就是优点。”

其实我叹气的理由是，凌所说的我所谓的吃醋行为并不是真相。

真相是，高中并不和我们一个班的范少成用限量版的一套游戏收买了我这个凌的万年同桌，让我在他对凌告白前尽量阻挠其他对凌的追求者。

只是等范少成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时（他这个书呆子以为成绩上能和凌匹敌就有追求凌的资本），凌当时已经喜欢上我这个总是在她眼皮底下和她过不去的家伙。

现在想来，这也是当时范少成骂我“一如既往卑鄙”的由来，收了人家的东西最后还抢了他要追求的人，虽然这不是我本意。

不过这点我就不告诉凌了，不管当时是不是出于我本意，凌喜欢上我无关我的动机，而凌其实也没说错，我的确后知后觉，或许一开始是为了范少成的交易，但后来说是潜意识下吃醋的阻扰也是事实，不然就不会因为高中最后寒假凌的那句话而觉醒这份早已存在的感情。

“那你呢，又喜欢我什么？”凌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些急促。

我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凌的脸也在面前开始模糊，不过我想我肯定用尽了这一生最后的力气：“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