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主宰的物理世界里“鹤立鸡群”,她说女人做物理也有优势

1月24日,中科院院士李方华逝世,享年88岁。想起了2003年4月,我到中科院物理所采访她的经历。那时,她已经71岁,面容慈祥,声音轻柔,短袖浅色上衣配上黑色裙子,其庄重与典雅显现出知识女性的风采。

李方华说,她自17岁步入物理世界,就一直没有转过行。

我很惊讶,在男人主宰的物理世界,她竟能够“鹤立鸡群”!

在男人主宰的物理世界里“鹤立鸡群”,她说女人做物理也有优势

印象极深的是,采访中当我问起为什么一生不断地在物理世界追求时,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她要做到自立,因为这是她母亲要求的。我继续问:为什么母亲特别强调这一点?她缓缓地说:因为父亲还娶了二房,母亲在家里受气。所以母亲要求她必须自立。我不好再问,马上转换了话题。

前两天,我从材料上读到李方华家的历史,得知他的父亲叫李炯,早年参加辛亥革命,后来在国民革命军和国民党方面都有任职。一九四九年在香港参与了44人通电反蒋起义。李炯先后娶了两位夫人,李方华为其发妻刘季卿所生。我现在推想,大概是李方华的母亲刘季卿在李炯续娶后,渐遭冷落,所以才要求女儿一辈子必须自立。李方华通过努力,终于在“男人主宰”的物理世界里为自己也为女人赢得了荣誉与尊严。

17年前的采访中,李方华给我讲起了女人做物理的优势、生活的哲学、抓住科研机会、将研究做深入等一系列问题。现将我当年采访后写成的稿件《李方华:一生一世物理情》(刊登于2003年6月12日《科技日报》)录于后,借此缅怀李方华院士。

在男人主宰的物理世界里“鹤立鸡群”,她说女人做物理也有优势

李方华:一生一世物理情

2003年2月27日,儒雅气息十足的李方华,轻易间征服了各国评委,在法国巴黎领取了素有“女性诺贝尔奖”之称的“欧莱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

采访李方华很不容易。她今年1月6日在医院做手术安装了心脏起搏器。出院不久,在春节后又住进医院。2月27日她到法国巴黎领取了素有“女性诺贝尔奖”之称的“欧莱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领奖结束,她一天也没有在浪漫之都多停留,赶快回到了北京又投入了繁忙的工作。日前,趁李方华身体略好,记者终于完成这次采访。

女人与物理

李方华是研究晶体学和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的,她自称这是物理学的一个小分支。17岁时,由于认为物理好玩,李方华步入了这一主要由男性主宰的领域。“下雨为什么能出霓虹,一块石头扔到水里怎么能产生水波,对这些现象的好奇使我迷上了物理。”

30多年后,李方华多次参加国际电子显微学的研讨会,并经常在国际会议上作学术报告。“参加会议的女性很少,有时整个会议的邀请报告人就我一个女的,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妇女,我总是有一种自豪感。”外国科学家也很惊讶:一个有十亿人口的泱泱大国,怎么竟让一位女子在这一领域独领风骚?

有人认为,研究物理对女人来说太难,不太合适。而李方华却不以为然,她觉得女人研究物理有其特点:你们男同胞听了可别不高兴啊,我接触过的很多女科学工作者,她们心态比较平和,没有特别大的金钱、职务等的压力,不追求轰动效应,认真细致、踏踏实实地探索,这对于搞物理、搞科学更合适吧。这就是李方华的“理论”。为了支撑这一“理论”,她比研究物理的男性需要付出更多的“辛苦”。

女人搞物理,特别是成家后继续搞物理,时间少是个大问题。然而李方华却发现了时间的奥妙。许多人搞科研,总希望用大块的时间,认为小块的、零碎的时间是搞不了科研的。“许多问题不是正儿八经地坐在那儿考虑能解决的。我经常把问题都装在脑子里,走路、做饭、洗衣服时都会考虑,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一个问题就解决了。”当然,一心二用,难免生活中会发生一些煮糊饭之类的事,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痴迷于科学吧。李方华这种对晶体学和电子显微学的痴迷,可能也是导致她成了一流杰出女科学家的原因。

李方华在大学期间培养了不睡午觉的习惯,参加工作之后,为了抓紧时间,沿袭了这个习惯。她学过五种外语。学日语她上的是“早班”,曾经每天早上7点至8点半在科学院动物所上课,然后再赶回物理所上班;学德语上的是“晚班”,下班后上两节课再回家;她还自学了法语;英语口语是文革后用“晚班”学的;再加上留学苏联学的俄语,她学过五种外文。她有家,也有儿女,可还学了这么多种外文。她当时的毅力,实在是我们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

简单法则

2003年2月27日。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李方华上台接受“欧莱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杰出女科学家成就奖”。只见她上穿一件红色的唐装,下着一条黑色长裙。传统的民族服装再加上儒雅的气质,李方华向世人展示了中国女科学家的良好风貌。这一身漂亮的服装是谁为您准备的?“欧莱雅公司的人告诉我最好穿民族服装。因此春节过后女儿拉我去商店,正赶上唐装大削价,就买了一件。黑裙子是我女儿的,到了巴黎我的裙子皱皱巴巴的,怎么也弄不平,我就把女儿的裙子穿上了。”这话让人发笑,同时也让人吃惊:这么复杂的事情竟能如此简单地处理了,并且事倍功半。    推荐阅读:《疫情下的“云恋爱”:88岁的我在医院病房里说爱你

其实,简单是李方华的生活哲学。在苏联留学时,助学金不很高,而且吃的饭不习惯,有的中国学生就几个人一块开火做饭。李方华嫌麻烦,坚持在学生餐厅吃,甚至几块点心,一杯咖啡就算一顿饭了。参加工作,特别是结婚以后,她依然生活简单。除了买菜买吃的,李方华很少逛商场。平时她还尽量少看点电视,从不想着八小时以外的潇洒。生活的简单完全是为了科研工作。

科学是什么?科学的本质是一种发现。一方面发现新的事物和现象,另一方面发现新的观察手段和研究方法。李方华的工作就是寻找新的观察手段和研究方法的,并且要把它简单化,实用化。简单不仅是她生活的追求,也成了她的科学追求。

李方华说自己的科研工作是为别的学科服务的。国际上有个惯例,不论哪个学科的,矿物学、地质学、物理、化学等等,如果你宣称发现或做出了新的晶体材料,你必须向世人公布这种材料的晶体结构,否则你的材料就得不到科学界的承认。李方华本身不研究材料,而是把衍射晶体学和电子显微学结合起来,找到测定晶体结构、测定原子排列的新方法。

李方华发展了高分辨电子显微学和电子晶体学的理论及分析方法,在该领域中占有重要的国际地位。她曾应邀在国际学术会议和讲习班上作特邀报告和担任教员近40次,发表论文200多篇。正因生活上删繁就简,所以她科研上才能领异标新。

透视“机会”

李方华在接受采访时曾三次谈到机会问题。记者问李方华,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电子衍射和显微科学?她说,“文革”期间,物理所的科研秩序被打乱,有两年时间她在干校和工厂劳动。1973年,当时的物理所所长施汝为让她参加调研晶体学的发展动态。李方华因而有机会在图书馆看到国外关于高分辨电子显微像的报道。自此她一直跟踪这门新学科的发展动态,并开始长达30年的研究。

这也叫机会?领导分配工作,也仅仅是要求调研。随后自己对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过二三十年的努力,在科研中取得了重大进展。如果是现代的年轻人,多数不会把这看成是老所长给的机会,定当会把功劳完完全全记在自己的身上。然而李方华不是那样,每每提起老所长,她总是一往情深,感谢他给自己到图书馆查资料的机会。

李方华还谈到过她科学生涯中的一次机会。1977年秋。结束文革动乱的北京秋阳高照。李方华得知北京器材厂正准备安装一台新引进的菲利浦EM400电子显微镜。这是在北京安装的第一台高分辨电子显微镜。早已对高分辨电子显微像感兴趣的李方华兴奋不已。她向领导请求,要求参加安装工作。几经协调被批准后,李方华每天从北京中关村乘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进城,与工人、技术员,包括荷兰专家一起摸爬滚打,前后一个多月将仪器安装成功。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不好好待在研究所,却非要干安装显微镜这样的体力工作,为什么?“这台显微镜是要为全北京的科研工作服务的,我要是参与安装,和他们混熟了,又会操作,取得使用权不就方便些吗?”大科学家也常使用这种小智慧。结果李方华真就获得了每周一天的使用权。原因是“这个科学家对仪器懂原理、会调试,了解构造,厂家让她用放心。”

从小喜欢数学,并被数学老师喜欢的李方华是很会计算的。每周使用一天,其实就是可以使用三天:早上8点准时进实验室工作,第二天早上8点再将钥匙交给别人,三个8小时工作日。不过李方华的代价必须是连轴转。那时,她正迷恋于点阵像的研究,用显微镜照相、冲片、洗片、分析,再照相、冲片、洗片、分析……这种工作持续了3年。她终于拿出了高水平的研究成果,并参加了国际研讨会。

人的一生是会碰到很多机会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机会。李方华就抓住了她人生道路上的几个机会。如果用哲人的话来说,机会就爱光顾李方华这样勤奋、有着充分准备的人。

做一块基石

李方华曾在四所大学就读,广州岭南大学物理系、广州中山大学天文系、武汉大学物理系、列宁格勒大学物理系。除了在列宁格勒大学顺利毕业外,在其他三所大学她都是肄业。

1949年李方华从广州培道女子中学毕业后,报考了三所大学,结果先被私立岭南大学物理系录取,但学费较贵。上学没多久,中山大学发榜,李方华考上了天文系,她当然选择去国立学校。但解放初期,中大学生的社会活动太多,有点影响上课,李方华于次年又转投到武汉大学。在武大只读了一年书就被保送到苏联列宁格勒大学留学,在这里经过四年苦读,她终于毕业了。李方华上大学换的学校多,但是工作后却没换过单位,一辈子都奉献在中科院物理所。她不仅人不换地,而且很长时间连研究方向都不换。

1977年,李方华发表了她第一篇涉及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的文章。20多年来,她一直在研究如何更好地用衍射晶体学和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相结合的办法观测物质结构,不断地丰富和完善这一理论。她认为,科研工作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建立了一个科学的新方法,发了几篇文章就完事了,就转向其他方向的研究了;另一种是在上述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弄清更多的细节,当别人采用这种方法时,有问题你马上就能说出怎么解决。李方华把他们建立的高分辨电子显微学新方法比喻为链条,她与自己的研究生一个一个地为它增加链扣,理论、方法和应用都越来越完善。物理所的一个老同事对李方华说,你这个题目怎么老做不完啊?对此,李方华只是淡淡一笑。她认为,工作做到可以报成果是告了一个段落,可以收摊再做别的题目,但她要把她的新方法培养成一棵大树,让它根系发达,枝繁叶茂,将来结出更多更丰硕的果实

20多年,李方华在同一个研究方向里辛勤耕耘,不改初衷,探索着各种各样的新问题,为学科发展积累着知识财富。她愿做中国高分辨电子显微学界的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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