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时候,我把《东邪西毒》又看了一遍。哥哥演的欧阳锋仿佛从未老去,他就一直留在那片漫天黄沙里,喝一盏酒等一个人,遗憾一段不可挽回的旧情。
算起来,在王家卫的平行宇宙里,好像就没有能兴高采烈痛快爱一场的人,尽是些辗转反侧欲拒还迎,求而不得郁郁寡欢的痴男怨女。而每个初入情场的年轻人都能在王家卫电影里找到情绪共鸣,毕竟绝世好爱情那么少,大家都爱得不太好。
碎片化阅读的时代,很容易凭只言片语就造一个传奇,爱情也是如此,那些被捧为典范的绝世好爱情,让人看着又甜又酸。但有没有人多问一句:那些绝世好爱情,后来都怎么样了?
比如那本各大文豪、文青、明星都推崇备至的《浮生六记》,书封上的推荐语是“满足了现代人对爱情的最高幻想”。什么是最高幻想?就是找到的伴侣即有好看的皮囊又藏有趣的灵魂。
可是,等我满心欢喜地读完,感觉却不是这么回事?
《浮生六记》讲的是清乾隆年间的事情,作者沈复是个没有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他在妻子云娘去世后十分思念她,所以记录下了两人相识、相知、相恋的故事。里面没有离奇的感情纠葛,也没有跌宕的剧情转折,只是把夫妻间的温情与乐趣描写得真切又生动。
比如沈复13岁时见芸娘就爱上了,回去和母亲说“若为儿择妇,非淑姐不娶”;结婚后,两人形影不离,哪怕在家里走廊上见面,也要拉着手问一声“你到哪里去”;沈复的父母不喜欢芸娘,他也没有休妻,陪她一起漂泊四方;他俩婚后常常一起对诗、写字、拾弄花草、乔装打扮溜出去喝酒、呼朋会友去赏花郊游,还刻了一对“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印章互作信物,许愿来世再结连理枝。
真是一对情比金坚的文艺小夫妻!连著名文学家林语堂也很喜欢《浮生六记》,说“芸娘是中国文学和中国历史上最可爱的女人”。
但这段绝世好爱情的结局是什么呢?
芸娘被公公婆婆误会,沈复没本事解决,只好哭着两人一起被赶出家门,靠朋友接济度日;
沈复到广东去做生意,刚赚了些小钱,却因为思念芸娘,找了一个长得很像芸娘的**作伴,饮酒作乐,花去了百两银子。等回到苏州,身上又没钱了,两人还是穷困度日;
芸娘得了血疾,还要彻夜做刺绣补贴家用,沈复心疼得不得了,拉着芸娘的袖子哭,但最后仍是芸娘撑着病体养家。你要问,为啥沈复不去赚钱呢?他自己讲了“卖字画三日,赚不回一日开销”。
芸娘死后,沈复悲痛欲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断不会再续弦”,结果他还是由朋友“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
品,你细细地品。所谓爱情的最高幻想,是经不起细看的,特别是用当代的眼光去评价,简直要为芸娘不值。同样的愤懑,在我看《白蛇传》的时候也有,“家有仙妻”白素贞就是被胆小怕事的废柴许仙害死的好吧!
前一阵子,著名行为艺术家乌雷去世,很多人热泪盈眶地追念他和布拉莫维奇的绝世好爱情。
他们是两个激越的灵魂找到了彼此的共振,在一起创作了许多震撼世人的行为艺术作品。比如两人嘴对嘴地呼吸,直到二氧化碳充满了肺,双双倒地昏迷;比如两人赤身裸体相对,站在一扇门的两端,看经过的行人是会面向男性or女性擦身而过;比如他们分手时,约定从长城的两端开始步行“长征”,经过2000多公里的跋涉,在长城的中点相遇,然后相拥告别……
很多小说都不敢写的情节,在阿布和乌雷身上真实上演,试问哪个年轻人没幻想过这样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爱情?但如果你再了解得多一些,就会看见旷世奇恋背后的一地鸡毛。
那次长城的告别,其实走到后半段,乌雷就和女翻译好上了,很难想象阿布在旅程最后拥抱旧爱时的心情;两人分手后,乌雷两次把阿布告上法庭,名义是她把两人之前的创作成果据为己有,没有分钱给乌雷;他们在MOMA的重逢,对坐无言只有眼泪夺眶而出,感动了很多人,但那其实是一场预先策划好的表演……
这两个例子,好像都是男方更令人失望,但也并不能一概而论说绝世好爱情都毁于男人的不靠谱。女人里也有如《乱世佳人》的斯嘉丽,自私任性不懂珍惜,最后生生把真爱白瑞德“作”走的。爱情是场对手戏,谁都可能NG或演砸,不分男女和是非对错,用情深的那个总是伤的比较久。
我常常觉得中式的教育,最弱的部分是关于爱和性的教育。性羞于启齿,爱无法表达,以至于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只好看小说电影和道听途说的故事来学习,用肉身去经历情海波折,最后能不能在恰好的年纪渡尽劫难找到对的人,全靠运气而已。
如果只能如此,我希望迷惘的情场少年少女至少能从所谓的绝世好爱情里,看出真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标准早就过时,好爱情不一定非得“绝世”,当两个人成长步调不一致,人生方向不再统一,在一起不再有幸福,那么相互成全的分开好过互相折磨。
爱情的最大敌人不是彼此,而是时间。感情开始它总是善良,遗憾的是人会成长。
同样的,也不要因为最终会分开而拒绝了所有的感情投入,最好的时光,是不等人的。《东邪西毒》里张曼玉的角色早就把这种选择的结局说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