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谈个恋爱

“你NN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情圣!万花丛中过都不留痕的。整个学校每个星期都在猜测我什么时候换男友。”头发花白却精神奇好的老太太捧着白瓷杯,里面乘着今年刚酿好的梅子酒,微酸而甜的气味在房里飘着,老太太作势要喝。
 
“厢厢啊,你说**年轻的时候也是敢爱敢恨蛮横的很,我还为她去开过几次家长会,高中我发现的恋爱就有三次,你怎么——”奶奶低头喰了一口酒,碾了碾指腹下的板栗,“这酒没酿好,不甜,酸的很。”
 
她把酒放下,对着程厢厢念叨:“厢厢你说你长这么大怎么就没个对象,都高二了也没听你说什么喜欢的人。”
 
到底是老了,酒精度数低的梅子酒也会让老太太微醺,她撑着脑袋,摇摇晃晃的:“你这孩子,太乖了,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你看看,上网FQ吵架叫家长,你怎么什么都没有,你去试试会发现特别快乐。”
 
程厢厢低头收拾老太太那一堆杂物,耳旁的絮絮叨叨不停。
 
“唉说起来,我以前还有个小男孩说以后要给我写信来着,但是啊……”老太太盯着板栗,人晃了两下,趴在桌上睡着了。
 
“您啊您,可不是小姑娘了。”程厢厢把酒杯放到离老太太远的地方,板栗轻轻取出,捏在手心。她一米七的大高个低头看着一米五几还有些驼背的老人家,两条白辫子长长,随意地搭在肩上,软塌塌的。
 
“请问是谢易安女士的家吗?有您的信!”门口有自行车铃铛“叮铃铃”的声音,邮政小哥一身绿油油地站在门口。
 
谢易安是奶奶的曾用名,后来改名叫谢眠,现在更是都叫她谢老太太,今个儿这信可真特别。

【**封信】

给易安:

今天太阳特别大,晃眼睛,夏天慢慢地就要来了。
 
外面难得的静,似乎没有hw兵来抓人了,昨天那一通闹得够呛,家里的女主人哭了一整晚,那家的狗被送走好久了,我们都不敢出去,那女主人只能一个人在空房子呆了一晚,今早就和丈夫一起被发配农村了。
 
我们还是不敢出去,在窗口戳了一个洞,看着外面。
 
女主人走之前送了我一瓶墨水,我拿它给你写信。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十周年。我也追了你十年了。
 
十六岁的你张扬肆意,都是读了书来上海进修的,就你像个泥坑里撒泼的猴儿。
 
那会儿的大小姐们,谁都没你野,一个个规规矩矩梳着两个大辫儿,头上顶着歌舞团传出来的小小的贝雷帽,手上常年拿着书,一个个安安分分地放在膝上。我的老朋友,也就只有你啊,永远一双马丁靴,永远的标配短发,搭着教导主任儿子的肩膀,手上拿着老先生的戒尺,戒尺抵着那小胖墩圆润的白脸儿,低头问他:
 
“还欺负人?”
 
小胖墩**次人生大危机,教导主任儿子这个身份谁敢动他,也就你啊,老朋友。
 
我还是记得回来报信那小瘦猴表现得惟妙惟肖,他拱起身子,又假装有很多肉挤在一团,瓮声瓮气地说着:“不敢了不敢了,安姐姐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你呢,当时就坐在角落,坐在我旁边的桌子上,翘起二郎腿,擦了擦脸上被小胖子报复的泥巴,笑得特别特别开心。
 
小瘦猴也学你的后续反应,你也就松开小胖子,嫌弃地撇了撇嘴:“叫什么姐姐,我比你低一级。”
 
然后小胖子就甩了你一脸泥巴,自然,你又把小胖子揍了一顿。
 
说起来还挺好笑的,小胖墩回去告状,反而被教导主任押着来你家道歉,送了不少好吃的,你就拿到学堂来,和我上课就偷偷摸摸地吃,也不管老先生的戒尺在讲台上打得“砰砰”的响。
 
后来你的形象在巷子里到处乱传,孩子们都拿你当孩子王,当英雄。家长们却不太喜欢你。
 
你父母似乎都不怎么管你,这么些年我也没怎么听你提起过父母。你的脑子里总是稀奇古怪的想法,今天翘了课带着我们一帮人去学堂后院采桑叶,把一只苍蝇关在杯子里看它反应,观察它青绿色闪着荧光的眼睛,看它一晃一晃的翅膀;明天又不知道从哪买的一大捧玫瑰,下了课就拉着我去集市卖花,你嘴儿又甜,不一会就买了大笔的钱,我们又跑去学校附近的商店,买了几毛钱的笔别在耳边,剩下的钱偷偷摸摸塞在流浪汉的家门口。
 
说起我们的那些故事,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墨水也快尽了,最后的一行字,和你道个别吧。
 
灾难过后,希望我们总还能相遇。

1972年4月1日

张知明笔

【第二封信】

给易安:

展信安康。
 
他们说你搬家了,最近过的还好吗?
 
我被上面的那些人分配到了乡下的学校,当了老师,每天都在教那些孩子写非常固定的大字报。
 
隔壁村的老先生,今天被hw兵押送到了牢里,因为藏匿了不该藏的书,孩子念了不该念的话。
 
说起来,今天有个小姑娘缠着我问有没有喜欢的人,满脑子“先生先生”,我倒也要晕乎了。
 
我就和她说你,她认认真真地听,然后问我:“先生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啊,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和她说了一个故事。
 
估摸着这封信也寄不到你那,我也就随便叨叨,说些以前不敢说的故事吧。
 
我从小身体不好,来学堂的时候你们已经开学好久了。那天上学的时候,带着学校发的军绿色帽,上面还别着党徽。那是我**次站在校门口,仰望着学校的大门。
 
突然就被小胖墩抢走了帽子。
 
我抱着书,看着小胖墩发愣,小胖墩冲我吐了吐舌头,对值班的学姐嘻嘻哈哈地笑了笑,进了校门。
 
我打算跟着进去,却被门口值班的学姐拦下来:“sorry,你需要帽子。”
 
学姐似乎是小胖墩的姐姐,长相和小胖墩像极了,也嘻嘻哈哈的,说话也中英混杂的。
 
我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小胖墩:“他,他拿了我的帽子。”
 
休学一年的治疗,让我的社交能力急速下降,我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小结巴还来上学呢。”学姐笑得开心,就是不让我进去,“我们可没看见他拿你东西。”
 
我急,越急越说不出话,只能到处乱指,上课时间就要到了。
 
也只有你呀,踩着上课铃前五分钟的点,匆匆忙忙来了门口,看见我被学姐围着,问也不问,扯住我的手就往里面跑。
 
我一直都呆呆愣愣,跟着你跑,十月初的风声呼呼,夹着我们的身子开了一条路,我的耳边模模糊糊,似乎学姐在气急败坏地问我们是哪个班的。掌心的温度很暖和。
 
你踩着上课铃到了教室门口,又带着我从教室后门溜到你的座位上,你刚好缺了同桌,我就顺势而坐,你趴下就睡,咱俩一直迷迷糊糊上完一节课。
 
下了课,你就马上醒了,掏出揣在兜里的面包,还分我一半。替你守门的后门同学这才悄悄问你:“这是谁啊,新同学吗?”
 
你也才突然反应过来,“啊”的叫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啊,同学你是哪位?”
 
我手里拿着面包,眨了眨眼:“我,新生。”
 
你们两个都愣了,然后异口同声地问:“哪个班的啊?”
 
我啃了一口面包:“好像,就是你们班吧。”
 
我还是记得,面包是热乎的,对此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一节课过去了面包还热乎。
 
这是一场多巧的巧合啊,可能这就是是命运的缘。
 
而你去教训小胖墩,也是为了我去的,你说这是兄弟仗义,我却悄悄喜欢上了你。
 
说来挺自私的,我不想你给别人分热乎的面包。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废话,你可能满篇都在嘲笑我的少年心思,想想我倒有些臊了。
 
夜也深了,那么,祝你晚安吧。
 
今晚的风很大,窗帘被轻轻吹动。

1974年1月1日

张知明于学堂书

【第三封信】

给易安:

晚上好啊。
 
今日和故友通话,听闻你结婚了。
 
新郎似乎是在你家附近学堂认识的书生,都是我道听途说,不对的话还望你谅解。
 
他们提起现在的你,总会惊叹,这位姑娘和印象中的似乎并不相似,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关。
 
现在的你,穿着长裙,梳着长辫儿,抱着书,带着新款的贝雷帽,规规矩矩坐在学堂,还带了副眼镜儿,丝毫没有校霸的飒爽英姿。
 
唐山大地震后,同学们好不容易聚一次会,也不见你来,大家提起你的变化,揣摩许多,我听了听,也不与他们说些什么,只是多喝了几杯茶。
 
你总嘲笑我,嘲笑我是端端正正标标准准的迂腐书生,不碰酒,不碰烟,就连回家稍晚一点也得皱眉,可就是天天和你玩会跑出离经叛道来。
 
说起来,算是缘分,我前些天碰见了小矮子。
 
哦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小男孩,我一直在背地里叫他小矮子。
 
小矮子在聚会上穿着那件你熟悉的青绿色长褂,喝醉了靠在椅子上摇摇晃晃,我看了他半天,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还瞪我。
 
他说他记得我,记得我拉着被小矮子骂了一顿的你就跑,还泼了他一脸水。
 
嘁,小矮子,明明是因为你太矮了。我不是故意泼水的。
 
你啊你,为这种小矮子哭了那么久那么久,我在门口等了你好久好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夕阳撒了一路,你立走廊一处,被阳光拉出长长的影儿,我大声喊你的名字,你却怎么也不理我,只是朝我挥了挥手。
 
记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了。记得很深的是,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1977年4月7日

张知明书

【第四封信】

给易安:

午安。
 
好久好久没给你写信了,不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周总理离世后我一直在四处旅游,和之前的同学也很少联系了。
 
偶尔碰见也是看见大家家庭美满,子孙满堂,有的已经有了小孙女,娇俏可爱,软乎乎地喊着爷爷好。
 
我也一大把年纪了,到了被人喊爷爷的日子了。
 
国家给我们这种老年人的待遇还挺好,我拿着一大笔退休金四处走,还在路上捡了只小猫儿。
 
这种小猫儿长的很像我们之前养的那只小猫,就学校外面的那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黄白皮毛儿,眼睛圆溜溜的,不喜欢我托邻居捎的外国猫粮,就喜欢小卖部几毛钱的火腿肠。
 
我都要怀疑是不是那只猫的小孩儿了。
 
说起来,你怎么样了呢。
 
我一直有存各地的明信片,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给你寄过去。
 
这不,好不容易打探到你家地址,干脆就把这些明信片和信寄给你了。
 
也不知道我家附近邮递员会不会送到,好多年没写信了,我一个老头子在邮局捣鼓了半天,还要找你那块儿的邮件编码,小年轻说的手机我又不会耍,端着本和字典厚度差不多的大书,戴着老花镜找了半天。
 
哎呦喂哎呦喂,看来我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了。
 
既然是能寄给你的,我就稍稍正式一点吧。
 
谢易安啊谢易安,我挺想你这位老婆子的,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要不要出来喝杯茶?
 
先说明,我可不喝酒,老咯,喝不动了。
 
2014年10月1日
 
张知明于邮局书
 
 
奶奶睡得很沉,信有新有旧,旧的泛黄,信封也不见了,似乎变成一捏就碎的薄饼,新的字迹也模糊了,程厢厢摸了摸新信的信封,果不其然摸到一大把明信片,是那种当地旅游买的特产,其中有张凤凰的景照,在底下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字体隽秀,有一处似乎是塞得太急匆匆而被模糊了墨迹——
 
或许,我还能得到我的生日礼物吗
 
程厢厢把信放回奶奶手旁,低头准备继续收拾杂物,却不小心扭到了什么东西。
 
那物什似乎是个音乐盒,轻轻转了一下,发出一些声音。
 
程厢厢低头将它拿起,是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对老爷爷老太太在跳舞,木盒似乎是自己雕的,做工并不精致,还有点血迹。
 
音乐是当时很著名的歌女的音频。
 
她唱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木盒底部似乎有字,凹凸不平的,程厢厢将它翻过,看见一行歪歪扭扭,似乎不是很熟悉的,生硬的字——
 
张知明,我想和你谈个恋爱。
 

内容版权声明:除非注明,否则皆为本站原创或转载的文章。如有侵权请联系:cdnfine#foxmail.com

转载注明出处:https://www.cntopchat.com/koucai/1011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