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的间谍生涯与恋爱生活

1《海明威与骗子工厂》,丹·西蒙斯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
 
海明威的间谍生涯与恋爱生活
 
《海明威与骗子工厂》的中译本封面有着通俗小说那种塑料美,穿着标志性套头毛衣的海明威以标准007的姿势举着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还有一行黄色小字:“根据1980年FBI解禁档案改编,深度还原海明威的绝密间谍经历”,惊叹号。但是,本书作者可不是无名小辈,丹·西蒙斯,《海伯利安》的作者,《魔鬼在你身后》的作者,《迦梨之歌》的作者,无论科幻、恐怖、玄幻、悬疑,西蒙斯简直是个获奖机器。这次以海明威的特工活动写一部历史悬疑加007风格的长篇,为什么不呢?!
 
海明威因精神疾病于1961年自杀,全世界媒体都在关注为什么。他的多年好友霍奇纳在1966年出版《爸爸海明威》这一社交实录用28种语言在34个国家和地区出版,对晚年海明威的精神病况做了翔实描述:他怀疑联邦调查局在监听他的电话通信,在他的家里和车中安放监听设备,对他采取跟踪行动,甚至与美国国税局沆瀣一气,企图捏造一起税务官司让他倾家荡产。海明威“疑神疑鬼”,被妻子、朋友、医生判断为被迫害妄想狂症,加上他有自杀的迹象,所以被送入精神病房接受电击治疗。
 
联邦调查局头目埃德加·胡佛于1972年去世,后来,根据信息自由法,FBI被迫解禁了海明威档案。海明威说对了,从40年代开始,胡佛下令监视海明威,在海明威人生的最后阶段,FBI不仅跟踪、窃听、还介入了海明威的精神治疗,包括与海明威的医生讨论电击治疗的可能性。
 
海明威的间谍生涯与恋爱生活
 
西蒙斯的《海明威与骗子工厂》以解禁的档案为噱头,写二战时期海明威在古巴的“特工”生涯。当时海明威在古巴组建了一个名为“骗子工厂”的业余谍报网,在海上追逐纳粹潜艇和偷偷登陆的德国间谍,本来是为美国情报部门服务的业余人士,却无意间深陷各国情报部门争权夺利、相互算计的黑暗世界,并因此为胡佛忌惮。书中虚构了一个007般的特工卢卡斯,既是海明威的“助手”也是小说叙述者,书中所涉及的人物大都真名实姓,历史细节经得起推敲,把小说当作一部海明威“另类传记”,亦未尝不可。
 
在卢卡斯看来,海明威不是个合格的特工却是位优秀的父亲,二儿子帕特里克14岁、三儿子格雷戈里10岁,他带着两个儿子在海上“抓间谍”的活动,是他为儿子的成长有意安排的盛大亲子游戏。
 
2《恋爱中的海明威》,A.E.霍奇纳,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9年版。
 
海明威的间谍生涯与恋爱生活
 
海明威的老友霍奇纳在2020年2月15日去世,终年102岁。他在1948年结识海明威,在此后长达十四年的交往中,参与了海明威一系列的重要活动:在凯切姆打野鸭,在西班牙看斗牛,在基韦斯特钓马林鱼,在古巴看回力球,在巴黎看障碍赛马,在纽约看棒球赛。他负责将海明威的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也是海明威与出版界的联系人,还是海明威最忠诚的亲信,是少数有资格称海明威为“爸爸”的人。霍奇纳有个好习惯,每次都把海明威的言语和活动随手记下来,后来,又借助微型录音机录下对话,他的笔记堪称一部海明威言行实录。
 
霍奇纳最后一部有关海明威的传记性作品,是98岁高龄时出版的《恋爱中的海明威》。此书重新叙述海明威自杀前、霍奇纳去精神病院看望他的情节,补充海明威关于FBI和税务问题的疑虑,在档案解禁后再看这一段,况味复杂。此外,本书复原了《爸爸海明威》中不得不删掉的内容,也就是海明威青年时代在巴黎的爱情。海明威的第四任夫人玛丽对霍奇纳善良友好,霍奇纳说:“我想,得知欧内斯特对其**任和第二任妻子的看法,一定会伤害到她,所以,不让她知道这些**不过。”玛丽在1986年辞世,终年78岁。其实,霍奇纳对玛丽的保护是没有意义的,海明威对**任妻子哈德莉的深情,随着1964年《流动的盛宴》出版,早已为世人所知。
 
在海明威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一直在写巴黎速写,当霍奇纳去医院看望他时,他向霍奇纳展示了最后一章——《巴黎没有结局》。三周后,海明威自杀身死,没有最终定稿,也没有取好书名。三年后,这批巴黎速写由斯克里布纳出版社出版,玛丽采用了霍奇纳的建议,将此书命名为《流动的盛宴》。根据霍奇纳回忆,1950年海明威和他同坐在丁香园咖啡馆的吧台,海明威对霍奇纳说:“如果你足够幸运,年轻时曾经在巴黎居住,那么你此后的一生中不论走到哪里,它都会跟随其后,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海明威的间谍生涯与恋爱生活
 
经典版《流动的盛宴》如此著名,没有人质疑其权威性。直到1979年,海明威私人文件解禁,学者们看到海明威手稿,意识到《流动的盛宴》存在问题,有不少未完成稿和修改稿未能编入。2009年,斯克里布纳出版社推出了修复版,由海明威与第二任夫人宝琳的儿子帕特里克写序,编辑则是海明威与宝琳的孙子肖恩。修复版在附录中增加了8篇文章,包括《“引水鱼”和有钱人》,细心的读者当会恍然大悟,这一篇与《巴黎没有结局》有大段相同内容,却多了大量“同时爱上两个人”的段落。换言之,在第四任夫人玛丽的编辑下,海明威在**任夫人和第二任夫人之间的痛苦徘徊,被缩减为对**任夫人哈德莉的痛悔。而帕特里克和肖恩的“修复”,主要是为了挽回至亲宝琳的声誉,虽然宝琳早已辞世。
 
在此背景下,霍奇纳的《恋爱中的海明威》颇为重要,它还原了海明威的心路:毕生至爱哈德莉,也的确在哈德莉与宝琳之间犹豫徘徊,“同时爱着两个女人,真心实意地爱着她们,是男人最大的痛苦。”这段苦恋一直隐隐作痛,直到海明威人生的尽头。而硬汉的深情,总是一发催泪弹,能轰出万千读者的眼泪。
 
3《海明威书信集》,卡洛斯·贝克编,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年版。
 
海明威的间谍生涯与恋爱生活
 
在海明威传记领域,霍奇纳的对手是卡洛斯·贝克。他是普林斯顿大学文学教授,也是海明威研究权威。作为海明威授权的传记作者,他在海明威去世后协助玛丽对海明威遗稿进行整理,同时写成《海明威传》(1969)。如果说霍奇纳的《爸爸海明威》记录海明威的一言一行、以亲身交往取胜;贝克的《海明威传》则广泛收集各种文字资料、以爬梳剔抉见长。
 
在贝克的写作过程中,海明威私人书信是重要参考资料,编选一部《海明威书信集》因此顺理成章。由于霍奇纳的《爸爸海明威》诚实说出海明威晚年的偏执和妄想,玛丽与霍奇纳的关系变得紧张。在编选书信集一事上,霍奇纳指责玛丽作为海明威的文学作品代理人,“违背了他迫切的愿望,出版了他的大量书信,其中有些是非常私人的”。玛丽则声称,如果欧内斯特知道霍奇纳有一天会“写一本暴露自己晚年偏执形象的书,他早就会杀了霍奇纳——也许不是自己动手,可能会安排一场车祸或是让他被墨西哥湾暖流卷走。”
 
最后,贝克从7000到8000封海明威书信中精选了600封,当然,重要的霍奇纳与海明威的部分付之阙如。而这600封书信足以证明,霍奇纳与贝克的海明威传记,总不如海明威自己的披露那般立体生动。值得说明的是,《流动的盛宴》常被当作海明威的自传,然而那不过是个文学花招罢了,海明威以他自己的方式为我们塑造了“青年海明威”。倒是这些书信做不得假,在不同的历史时刻、面向不同的人写出,信笔拈来,草草而就,与他炼字煅句、惜墨如金的正规写作十分不同。在信中,他向出版商哭穷,与编辑讨价还价,同朋友吹牛、斗狠、传八卦、讲笑话,间或穿插对文学创作的真知灼见,时而喜悦,时而忧伤,时而温柔体贴,忽焉又翻了脸,文如其人,一个真实的海明威就在此中,有血有肉、呼之欲出。
 
最早的一封是海明威9岁时写给爸爸的信:
 
“亲爱的爸爸:
 
上周五我们学校的水族馆水都混混的。我看了我从德斯普兰斯河里带到学校的蛤蜊。它夹住了一条日本扇尾金鱼的尾巴。周六妈妈和我越过河那儿的要塞。它很高。我在河里抓了六个蛤蜊,有的小麦六英尺高了。
 
你的爱子,欧内斯特•M•海明威。”
 
最后一封是海明威自杀前在罗切斯特的精神病房写的,收信人是私人医生塞维尔斯9岁的儿子弗瑞兹,弗瑞兹因病住院,海明威特别写信慰问:
 
“亲爱的弗瑞兹:
 
今天早上你父亲的便条我收到了,很难过;听说你在丹佛还要卧床几天,于是草此便条告诉你我希望你早日康复。
 
罗切斯特很热,很闷。过去的两天还算凉爽,夜里很舒服,睡觉美妙可人。这里的田野很美。我有机会欣赏密西西比河沿岸美丽的乡野风光。往昔,这里是伐木滚木的地方,有先驱们北去的道路遗迹。我看见河里鲈鱼在跳跃。密西西比河上游我从前不了解,真是美丽的乡野。秋天有许多锦鸡和野鸭。
 
爱达荷就没有多少锦鸡和野鸭。我希望我俩能早点回到那里,可以一起笑谈我们的住院经历。
 
问候你,老朋友老掉牙非常想你啊。
PaPa先生
 
问候你全家。我感觉很好,对事情总的感觉很快乐。希望不久见到你。
PaPa”
 
此信写于6月15日,海明威在6月26日出院,7月1日傍晚,医生夫妇带着弗瑞兹来见海明威。第二天早上,海明威自杀。霍奇纳认为,海明威觉得自己失去了写作的能力,这是他自杀的主要原因之一。唉,如果当时有人让海明威明白过来就好了:能力并未失去,这信写得多美!
 
海明威的间谍生涯与恋爱生活
 
在给好哥们儿菲兹杰拉德的一封信里,他描述了自己的天堂:
 
“对我来讲,天堂就是一个大斗牛场,我拥有两个前排座位;场外有一条鲑鳟鱼小溪,别人不许在里面垂钓;城里有两座可爱的房子:一座住我老婆和孩子,一夫一妻制,好好地珍爱他们;另一座安置九个美丽的**在九层楼的每一层……”
 
虽然夸张,却也诚实。欧内斯特,的确如此。
 

内容版权声明:除非注明,否则皆为本站原创文章。

转载注明出处:/koucai/96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