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世界里,当然是永远少不了“恋爱”这一主题。但对一个时代来说,恋爱成为主旋律却并不多见。大正时代偏偏就是这么个奇葩的时代。无论是文学还是现实社会,全都仿佛沉浸在一阵对“爱”的狂热追逐中。
1922年(大正11年)、《近代恋爱观》一书出版。在这本书中的**章的开头,就是**这句英语:
非常开门见山了。接着,书中又引用了《徒然草》中的一节:
换句话说,不懂爱情的男人就不算好男人。可见,“爱情”对作者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不告诉你作者是谁,你是不是觉得这本书很像是一个对爱充满期待的女子所写呢?但事实上,作者是一个德高望众的大学教授!
这本书的作者是当时京都帝国大学(现京都大学)的教授——厨川白村(1880—1923年)。厨川白村主教英美文学,他还是夏目漱石的弟子,据说是夏目漱石《虞美人草》中小野这个人物的原型。
厨川白村在这本书中,以西洋文学和日本文学为题材,就“近代的恋爱观”进行了论述。他在书中高调地宣扬了“Love is best”这一观点,抨击了那些否定自由恋爱的保守人士。例如书中写到:
这些认为赞美恋爱、赞扬女性很愚蠢的人,连把女性当作人来看待都不懂,还在那鼓吹国粹,谈论文化。(中略)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自恋狂。
激烈的言辞像是说出了时代的心声,这本书在当时创下了相当惊人的销量。不过,一个四十二岁的大学教授,一腔热血地在学术书中大谈“恋爱”的伟大,还真是挺奇怪的。虽说在今天四十二岁并不算老,可在那个常把“人生五十年”挂在嘴边的年代,四十二岁已然是开始衰老了(厨川白村在这本书发行的次年去逝,终年42岁)。
在当时,教授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厨川白村更是一位名士。这样一个人突然开始呼唤“爱就是一切!”,不免让人猜测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鲁迅在1924-1923年,先后翻译了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塔》这两本文艺论著。同时,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鲁迅几乎把厨川白村所有的著作都搜罗齐全了,从《走向十字街头》中翻译出《东西之自然景观》和《西班牙剧坛的将星》两篇评论。还写下了直接介绍厨川白村的相关文章,包括引言、后记、附记等共计13篇。
(藏书馆《鲁迅:这个男人我爱了,听我的》19-08-21)
(鲁迅)
大正时代和明治时代的社会氛围有很大的不同。相比起来,较早的明治时代要更难理解一些。比如,在夏目漱石的《心》这本书中,主人公“老师”就是一个非常强调“明治精神”的人。他自己也说他的自杀就是对“明治精神”的殉葬。这种逻辑在现代人看来简直是莫名奇妙。而大正时代因为承启了后面的时代,对现代人来说应该更容易理解。
大正时代的文学,受到的江户时代的影响可以说已经微乎其微了。传统文化,如“国风文化”和“汉学”的影响也在缩小。而像“真善美”、“自由、平等、博爱”这些西方思想,则开始在普通的国民大众中萌芽,封建保守的世界观日渐趋于崩塌。在这当中,男女关系的变化是相当明显的。
在封建社会,对于支配阶层来说,婚姻不过是让“家庭”得以存续的“制度”而已,被支配者则被要求做出牺牲。在这样的矛盾下,自然不断有年青人起来反抗。追求“自由恋爱下的婚姻”也不是大正时代所特有的,明治时代乃至近代以前都是有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大学教授还要专门为此振臂高呼呢。
或许只能说,连京都帝大这样的名校教授竟然也光明正大地谈论起自由恋爱来,还如此地受欢迎。可见,时代真的变了。这显然也是大正时代才有的现象,若放在明治时代就不一样了。明治时代也并非没有人大谈爱情,只是连关注的人都不多,更不可能形成社会现象了。
1892年(明治25年),北村透谷围绕诗人、女性和恋爱写了评论文《厌世诗家和女性》。文中就曾写到,“恋愛は人世の秘鑰なり(恋爱就是人世间的灵药)”。但北村只是一个没什么社会地位的23岁的年青人,他的文章只受到了一部分文学爱好者的关注(北村透谷1894年去逝),即便在年青人中,也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大正时代可以说是一个“恋爱潮”的时代。不光是厨川白村的《近代的恋爱观》,还有岛武郎的《为了爱不惜一切》(1920年)、仓田百三的《爱和认知的出发》(1921年)、高群逸枝的《恋爱创生》(1926年)等等,一大批极力赞美恋爱的书接连问世。
他们甚至说,“在封建社会,先认真恋爱、再结婚、再白头偕老之所以不被允许,是因为封建社会是丑恶的。”
可见,对自由恋爱的推崇甚至延伸到了社会批判层面。高群逸枝参照摩根的《古代社会》、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提出日本古代的母系社会在中世纪被破坏掉,是男性强烈的支配欲和积累资本的欲望所导致的。如果能彻底改变这一点,社会就会有极大的改善。
“恋爱能改变世界”,在今天应该没什么人会这么说吧。能如此认真、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的,也就是大正时代了。
到了近代,随着科学和工业发展世界的很多方面都产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当然也影响到了人们的“恋爱观”。恋爱观的改变,对文学的影响是巨大的。毕竟,“恋爱”这一主题曾经催生了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和小说,可以说是很多文学家们的灵感源泉了。
其实, “恋愛”这个词在日本近代以前是没有的。这一点中国也是一样的。近代以前,“愛”这个词指的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兄弟之间的感情,或者是指人对动植物或器物的喜爱。还有些词也用到“愛”字,像“愛執(佛教用语)”、“愛想(和颜悦色)”、“愛嬌(娇媚)”等,但都和“love”的意思相去甚远。
在这个“恋爱潮”盛行的大正时代,还发生了不少和恋爱有关的大事件呢。其中很出名的一个就是女诗人柳原白莲的离婚事件。
1921年(大正10年)10月20日,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白莲事件”。福冈的煤炭大王伊藤传右卫门的妻子柳原白蓮(原名伊藤烨子,女方比男方小24岁),和社会运动家宫崎龙介私奔了!宫崎龙介是孙文的好友宫崎滔天的长男,时年29岁。柳原白莲是大正天皇的表妹,时年36岁。是不是光看当事人的身份,就足以让人震惊了呢,但事情还没结束。
私奔后,柳原白莲竟然在报纸发表了写给丈夫的离婚信:
“这是我作为您的妻子最后写给您的一封书信”。
“幸运的是,上天赐予我一个我爱的人。而我也将借由这份爱获得新生”。
“我要和仗着自己有钱就无视女性的人格和尊严的您永远诀别,特此告知。我要为捍卫和培育自己个性中的自由和尊贵而永远地离开您”。
报纸一经登出,社会上下一片哗然。丈夫先是张皇失措,待缓过神后也跟着在报纸上发文反击。
在当时,妻子通过报纸宣布离婚本就是所未闻的大事件。更何况事件的主角还是九州的煤炭大王、社会运动家的儿子、大正天皇的表妹这些不得了的大人物。报纸一连好几天都是关于这段三角恋情的报道。
同年11月4日,原敬首相在东京火车站遭人暗杀,报纸也对此做了大幅报道。但据说当时的读者们对柳原离婚事件的关注度竟还要高一些。
私奔后的一个月,伊藤夫妇离婚协议生效,新闻的过热报道也终于告一段落。然而,两人却因家族的极力反对而无法顺利结婚。不久后两人的孩子出生,但夫妻的关系却依然不被承认。1923年,柳原白莲被华族除名。直到1925年,两人才得以正式结婚。
好了,关于大正时代的“恋爱潮”,今天就说到这里。文章最后,给大家介绍几首柳原白莲的短歌吧:
日文意思:行くこともできず、帰ることもできず、ここにいるわけでもない。わたしは生きているのか?わたしは死んでいるのか?)結婚生活の苦しみのなかでの歌
中文意思: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就在这里也不是。我是活着吗?还是死了?(写在痛苦的婚姻生活中的诗。)
日文意思:花が咲いた、散った、種が実った、種がこぼれたと 自分が気づかぬうちに日が過ぎて月が過ぎる
中文意思:花开、花谢、结果、掉落,在我都还未留意到时,日月已悄然流转。
日文意思:合うのが難しい天と大地とわだつみと ずっと果てでは相寄るのが見える。
中文意思:本无交集的天、地、海,在遥远的尽头终将汇聚。(“わだつみ”是海的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