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爱情骗局要了他的命

多少年来朝云一直清楚地记得她上初中那年礼拜天回家时,在村口的田地里看到有个女人和安泰一起在玉米地里薅草的情景。还有个六七岁的女孩在安泰身边跑来跑去追蚂蚱。

多少年以来朝云无数次想起那个场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绿得像海,一棵棵齐膝高的玉米整整齐齐地站立着,像有待长大的士兵。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像个精灵一样在地里来回穿梭,突然喊一声:“爹,我抓到蚂蚱了,你看。”一个绿色的蚂蚱由于被捏住了大腿,竟然像小荷上的蜻蜓立在女孩的指尖。安泰回过头抚摸了一下举着蚂蚱跑过的女孩的头,宠溺地笑了一下。

在此之前朝云从未见安泰笑过,即使他结束野人生活,改头换面这七八年来,他也没笑过。

朝云依然记得那年深秋,父亲润泽赶着小驴车在德惠河坝上运来了无数车土,今天运明天运后天运……接连很多天润泽都在往麦场上运土。

在麦场上带着三条狗疯跑着玩的朝云在瞅着润泽卸土的空当,跑过来玩毛驴脖子上的铜铃铛时问父亲:“这么多土要盖好多燕子窝么?”她曾亲眼看到父亲用泥巴修补家中的燕子窝。润泽笑了:“这土是用来拖坯的,给你安泰叔修房子用。”

几天后朝云看见安泰在他荒废的多年的口粮地里干活的时候,冲安泰喊:“等父亲把坯拖完,你就能住新房子了,每回我看到你家塌了一半,我就害怕你睡觉时另一半也塌下来。”

安泰听了,转过头望着朝云,随即明白了。

禹乾老汉和大儿子润泽在麦场上已经拖了两天坯了。润泽在运了几天土以后,把大大的土堆整理成了大圆台,然后从井里担来水一桶一桶地倒进去,从天蒙蒙亮开始挑水,一直挑到傍晚天擦黑。

朝云一次次小心翼翼地接近井口向里面望去,井水亮汪汪地收进朝云的倒影。

朝云盼着父亲把井水淘光,想看看井底的龙王爷爷,因为她曾坐在红姑奶奶的门前,望着络绎不绝前来挑水的人们说:“井里的水快被喝光了,明天要没水喝了。”

红姑奶奶笑笑:“云儿莫担心,井水是喝不光的。”朝云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今儿喝,明儿喝,后天还喝,可不是早晚要把井里的水给淘光嘛。”

红姑奶奶说:“这井底住着的龙王爷爷在一直不断地吐水,世世代代都喝不完的。”

然后朝云总是纳闷,龙嘴里吐出来的水怎么就不脏呢,还又清又甜。世世代代都喝不完的水,得用多大的肚子来装?那么大的龙王爷爷在井底不憋的慌吗?朝云的小脑袋里有数不清的疑问。现在知道父亲拖坯要用好多好多水,便想着趁此看一眼红姑奶奶所说的龙王爷爷是什么样,是否有一张和自己的爷爷那样和蔼的脸呢?

可惜到天快黑了井里的水也没见少,她便信了红姑奶奶说的话:这井水世世代代都是喝不完的。

安泰从朝云口中知道润泽父子在麦场上拖的泥坯是要给自己修房子用,便在种完自己地里的麦子后就跑来帮忙了。

他的30斤麦种还是润泽给他送过去,润泽说:“先把麦子种上,来年下来新麦再还我。”

这一年,安泰在众多乡邻的帮助下翻修了房子,并在房子外面抹了一层细泥,等晾晒干了,倒是也透出一股新家的味道。

从这一年起,安泰认真劳作,一年又一年过去,安泰家里竟也买了一头黄牛。朝云和小伙伴们在德惠河边玩的时候,安泰经常在这里放牛,牛吃着草倒也不乱跑,安泰还是爱在树底下躺着,大人们见安泰在倒也放心许多。

朝云经常听到奶奶念叨:“这安泰要是早些年这么勤劳,说不定还能讨个老婆,现在一大把年纪了,不好找了。怎么才能成个家哟?”

朝云怎么也没想到安泰突然就有了老婆,还顺带着有了女儿。

朝云回到家以后就向奶奶打听安泰家那女人的来历,荣婆简直比自己儿子讨了老婆还高兴,笑着向朝云描述:“有福之人不用愁呀,前几天村里来了个女人带着个小孩,问了才知道,是从安徽那边过来的,说是她们那边发了大水,田地都淹了,家里的男人也死了,连饭都吃不上,就留12岁的大女儿在家里照顾爷爷奶奶,自己带着小女儿出来讨饭,还说,这个地方一马平川,庄稼长得好,一看这里的人也都好,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户人家嫁过来。人们啊一下子就想到了安泰,安泰人安稳,这些年日子也好起来了,就是屋里头还缺个人。没想到大家伙将这娘俩领到安泰家了一看,双方都愿意。当时那个闺女儿就甜甜地喊了安泰一声爹,把安泰给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你安泰叔第二天就带着那娘俩到集上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真是好呀,那女人天天跟着安泰到地里干活,勤快的很,不光这,还把安泰的衣服被褥都拆洗了个遍,那屋里收拾的窗明几净的,一看就是踏实过日子的人……”那天奶奶说了很多关于那个女人的好话。

大约过了三个月,大伙正忙着收棒子的时候,那个女人带着女儿走了。

朝云从别人的描述中慢慢凑出女人离开的原因:出来的时候孩子爷爷奶奶都生着病,12岁的女儿都是每天出去要饭给爷爷奶奶吃。现在自己安顿下来了,还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就想去把大女儿也接过来。但是得对孩子的爷爷奶奶有个交代,看看能不能凑笔钱带过去,把钱和老人都送到孩子她姑家去,这样的安顿能让心里踏实,以后可以带着两个女儿心无所念地跟安泰过下去。明年小女儿就该上小学了,自己过去顺便把户口迁过来。过几年给大女儿在这边寻个婆家,以后也能相互照应着。

安泰把家里的大黄牛卖了三千块钱给了女人。并去大队部要了个电话号码,嘱咐女人过几天回来的时候在火车站给大队部打个电话,他好去接她们娘儿仨。

女人就这么带着女儿走了,安泰先是把棒子收完,把麦子种上以后就天天去大队部去询问:“俺媳妇来电话了吗?”大队部的人总是摆摆手,再后来安泰不问了,就在大队部的门口蹲着,天天从早蹲到晚。

蹲了大约一个月以后,安泰消失了几天,回来的时候胡子拉碴的,人们问起才知道,安泰按那女人身份证上的地址去了那个女人的老家,可是那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倒是有一家人一年前碰到了骗子,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四五岁小女孩说是从四川逃难过来的,自己是女孩的姑姑,自己的哥嫂都在灾荒中病死了,自己带着侄女出来要饭,想在这里寻个婆家,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于是有一家人喜滋滋第领回女人去做了老婆,那女人既勤快又对老人孝敬,那家人喜欢的不得了,哪想过了两个月不到,那女人偷了这家的全部积蓄跑掉了。

安泰知道自己遭遇了骗子,可是骗子怎么能这个样呢?对他知冷知热,单衣棉衣都给他收拾的干干净净,每天给他洗脚,还笑着挠他的脚心,每天晚上在炕上睡觉时,那女人倚偎在自己的怀里,好像时时刻刻都愿意和安泰黏在一起。她还教会了很多男女行房的方式,每当女儿睡着了,两人便在床上动荡起来,她一度让安泰感觉自己过上了赛过活神仙的幸福生活。

安泰从安徽回来以后天天不刮胡子不洗脸,每天蹲在墙根眯着眼。

荣婆心疼安泰,端着饭抹着泪劝他:“你可得好好的,那没良心的会遭报应的。钱没了咱再慢慢挣,你可不能这么下去……”

安泰谁也不理,荣婆端来的饭他连动也不动一下。

安泰从安徽回来的第四天在自己屋里上吊死了。

好多人都咒骂那个女人,说安泰心疼那三千块钱,那可是天天陪伴他的大黄牛换来的。

朝云长大后,曾多次回忆起安泰这个邻居,从他爹娘死后他一蹶不振,到后来救了怀川和兰姑娘,再到后来吃了怀川的三个窝头以后改头换面,以及后来如昙花一现的老婆和女儿,再到后来的自杀。

朝云透过时光,好像看到了安泰内心无比酸楚的孤独,天地之大,却心无所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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